第三百六零零章佝偻老者
这些个道人虽说都是短小精干，说得不好听一些，看起来都活像硬实的铁老鼠或者穿山甲，一看便知道是钻山洞探宝的内行人，便是陈玉道也不例外。但偏生有一人，有些格格不入。
此人相较之下，年纪已经很大了，与赵长龄差不多的年纪，佝偻着身子，所以才看不出高矮，但若是挺直了腰杆，必然要比所有人都高。
他的须发已经白了，脸皮也耷拉着，眼袋很重，与鹤发童颜扯不上半点关系，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非常萎靡，外貌上并无出众之处，道髻上的木簪子却是温润如玉。
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的灵魂住错了地方，没有留在身体里，反倒住进了那根簪子一般。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奇异，以致于戚英不得不为之侧目。
戚英不是陈玉道那种圆滑世故之人，所以也懒得跟其他道人打哈哈，径直走到了老人的面前来，拱手问道：“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人抬起头来，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只是跟着陈真人烧火做饭的老头子罢了，小爷如此行礼，老头子实在当不起。”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的双手仍旧缩在袖笼之中，甚至没有任何的回礼。
戚英的眸光暗暗一扫，但见得其他道人竟是没有一个敢直面这老头子的目光，颇有些敬而远之的感觉。
再者，陈玉道喜欢表面客套，所以称呼戚英一句李义士，但这老头子开口便是小爷二字，实在有些怪异。
因为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称呼戚英为小爷，毕竟爷这个字并不是很常用的礼仪用字。
老头子不显山露水，本也是行走江湖该有的心性，戚英也不会强人所难。
但今番要去探宝，凶吉未卜，对于随行之人，戚英也不好大意，终究要弄个清楚，便故意激他。
“既然当不起，连个回礼都没有？这未免有些为老不尊吧？”
戚英虽然保持着微微笑，但这句话可没有玩笑，那些个道人一个个脸色发白，就好似戚英碰触了某些大的禁忌。
但戚英却浑然无觉，毫不避讳地盯着眼前老者。
老头子终于是抬起头来，只是稍稍挺了挺腰，便已经比其他人还要高出半个头了。
“老头子有恙在身，行动不便，是我唐突了，小爷饶我则个……”
虽然话语平实，带着些许江湖气，但戚英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龙造寺破铠的滋味，并不像活人，就好似一具麻木不仁的傀儡。
“我若是不饶你又如何？”戚英再度挑衅，那老头子微眯的双眸之中亮起一点寒光，但很快就消散了。
“老头子身无长物，也没甚么能赔罪的，只能给小爷磕个头了。”
如此说着，他竟果真屈膝要下跪，戚英却也不拦着，因为他的双手仍旧缩在袖笼之中，这动作显然不合常理，就好似他猜到戚英会去扶他一般。
戚英偏就不去扶他，就要看他到底会不会真的跪下。
然而就在此时，陈玉道从门外回来，见得此状，赶忙冲到了一旁来，他的脸上尽是怒气！
“这是干甚么呀！”
他快步而来，就要搀扶那老者，只是突然又打了个颤，指着老头斥责道。
“你这是要倚老卖老么！怎地就惹得李义士不快了！”
老人弯曲的膝盖又不动声色伸直，虽然看似低着头，但并未给人妥协屈服的观感。
也不知为何，戚英总觉得这老人一直佝偻着腰杆，不敢挺直，就好像他一直顶天立地，如同天柱一般支撑着人间。
他的腰杆是被这天死死压着，不堪重负一般，这种奇怪的感觉给了戚英一种由心而生的尊敬。
念及此处，戚英也就不再挑衅与激怒，更不敢再追究到底，而是朝陈玉道说：“陈真人息怒，我只是好奇而已，不怪老先生。”
陈玉道似乎也在刻意逃避这个问题，不敢再纠缠，只是朝戚英道：“这就好，这就好，我们还是好好商量正事吧。”
戚英微笑着点了点头，便由着陈玉道带着，摊开了地图来，听他说起这桩宝藏的渊源来。
陈玉道虽然看起来是个谄媚之人，可说到正事，却没有半点浮夸之风，将这宝藏的来由说得一清二楚。
戚英早先已经知道，这是南宋张世杰留下来的宝藏，倒也没有太大出入。
陈玉道对里头的所谓仙药等，却语焉不详，从头到尾也没有说出徐渭曾经提过的玉横二字。
或许所谓的仙药另有正主，徐渭得到的只是错误消息，毕竟这些都是人云亦云的传说故事。
当戚英问及所寻之物，陈玉道也遮遮掩掩，只是保证他们不是为了财宝而去，目的企图超凡脱俗，绝不是寻常盗贼所求。
又隐晦地暗示戚英，这是皇帝想要的东西，戚英只管做事，不要瞎打听，横竖是这么个意思。
戚英对这些宝藏没有贪欲，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没有这个宝藏，也就不会吸引这么多贪财之徒，更不会生出这么多战端来。
此番之所以答应探宝，也是为了打发赵文华，将石头城彻底捏在手里，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无论对张家也好，对倭寇也罢，都算是一了百了，一劳永逸。
陈玉道对地图的来源也是讳莫如深，有了早先的提醒，戚英也不去探究，陈玉道便很是满意。
戚英原本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个老者身上，对陈玉道的叙述也只是敷衍应付，当陈玉道说起详细的路线以及入口等等，戚英才集中精神，默默记在心里，有不解之处，也是尽情发问，并不遮掩。
二人讨论着，其他道人也不敢插话，陈玉道便让他们回去各自准备，毕竟都是探宝的行家，自是有着不为人知的一些器具。
那老者却没有离开，但也没有靠前，只是笼着手站在一旁，好像渐渐开始打瞌睡，身子轻轻摇晃着，就好似他做着梦，梦里正躺在云端睡觉，而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云朵摇曳着。
陈玉道终于是与戚英讲解完，大松一口气，他对戚英趁着飓风进入宝藏的提议也非常的认同，便让戚英回去稍作准备，集合了人手便出发。
戚英点了点头，地图却是自己收了，陈玉道对此也没有异议，甚至表现得理所当然。
走到老者面前时，戚英到底是不甘心，朝老者低声道：“老先生，此行凶吉未卜，不知道老先生能不能给我占一卦？”
老者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睁眼，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你既不信这个，占了卦也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