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传习录》(6)
卷中(3)17遁世无闷:参见【178】注6。
18乐天知命:《周易·系辞上》第四章。
19无入而不自得:语出《中庸》第十四章:“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20道并行而不相悖:语出《中庸》第三十章:“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183】仆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为己任?顾其心亦已稍加疾痛之在身,是以彷徨四顾,将求其有助于我者,相与讲去其病耳。今诚得豪杰同志之士,扶持匡翼,共明良知之学于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以相安相养,去其自私自利之蔽,一洗谗妒胜忿之习,以济于大同1,则仆之狂病,固将脱然以愈,而终免于丧心之患矣,岂不快哉!嗟乎!今诚欲求豪杰同志之士于天下,非如吾文蔚者而谁望之乎?如吾文蔚之才与志,诚足以援天下之溺者;今又既知其具之在我而无假于外求矣,循是而充,若决河注海,孰得而御哉?文蔚所谓“一人信之不为少”,其又能逊以委之何人乎?
▲注释
1大同:古代儒家所推崇的理想社会。语见《礼记·礼运》第一章:“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是谓大同。”
【184】会稽1素号山水之区。深林长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无时不宜;安居饱食,尘嚣无扰;良朋四集,道义日新;优哉游哉,天地之间宁复有乐于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2仆与二三同志,方将请事斯语,奚暇外慕?独其切肤之痛,乃有未能恝然3者,辄复云云尔。咳疾暑毒,书札绝懒,盛使远来,迟留经月,临歧执笔,又不觉累纸。盖于相知之深,虽已缕缕至此,殊觉有所未能尽也。
▲注释
1会稽:古越地,因会稽山得名,即今浙江绍兴。王阳明曾因筑室会稽山阳明洞修道,遂取号“阳明子”,世称“阳明先生”。
2“不怨天”句:参见【24】注2。
3恝然:冷漠不在意的样子。
二1
【185】得书2,见近来所学之骤进,喜慰不可言。谛视3数过,其间虽亦有一二未莹彻处,却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纯熟。到纯熟时,自无此矣。譬之驱车,既已由于康庄大道4之中,或时横斜迂曲者,乃马性未调、衔勒不齐之故,然已只在康庄大道中,决不赚5入旁蹊曲径矣。
近时海内同志,到此地位者曾未多见,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贱躯旧有咳嗽畏热之病,近入炎方,辄复大作。主上圣明洞察,责付甚重,不敢遽辞。地方军务冗沓,皆舆疾从事。今却幸已平定,已具本6乞回养病,得在林下稍就清凉,或可廖耳。人还,伏枕草草,不尽倾企。
外惟浚7一简,幸达致之。
▲注释
1二:即为《答聂文蔚》第二书,为阳明绝笔之书。此书于嘉靖七年(1528年)写于广西。
2得书:即聂豹来书,载《双江文集》卷八。
3谛视:审视。
4康庄大道:语见《尔雅·释宫》:“五达谓之康,六达谓之庄。”
指宽阔平坦、四通八达的大路。
5赚:出错误。
6具本:呈文,即十月之疏请告,而十一月卒于江西南安。
7惟浚:即陈九川,字惟浚,号明水,江西临川人,王阳明弟子。
【186】来书所询,草草奉复一二:近岁来山中讲学者,往往多说“勿忘勿助”1工夫甚难。问之,则云:“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难。”区区因问之云:“忘是忘个甚么?助是助个甚么?”其人默然无对,始请问。区区因与说,我此间讲学,却只说个“必有事焉”2,不说“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时时去“集义”3。若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间断,此便是忘了,即须“勿忘”。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须“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间提撕警觉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间断,即不须更说“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须更说“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简易!
何等洒脱自在!今却不去“必有事”上用功,而乃悬空守著一个“勿忘勿助”,此正如烧锅煮饭,锅内不曾渍水下米,而乃专去添柴放火,不知毕竟煮出个甚么物来。吾恐火候未及调停,而锅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种专在“勿忘勿助”上用功者,其病正是如此。终日悬空去做个“勿忘”,又悬空去做个“勿助”,渀渀荡荡4,全无实落下手处;究竟工夫只做得个沉空守寂5,学成一个痴汉6,才遇些子事来,即便牵滞纷扰,不复能经纶宰制。此皆有志之士,而乃使之劳苦缠缚,担搁一生,皆由学术误人之故,甚可悯矣!
▲注释
1勿忘勿助:语出《孟子·公孙丑上》第二章:“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正:止,停止。此与大学之所谓正心者,语意自不同。
2必有事焉:同注1。
3集义:参见【40】注1。
4渀渀荡荡:虚无缥缈。
5沉空守寂:意指释道二家。
6痴汉:呆笨的人。,傻。
【187】夫“必有事焉”只是“集义”,“集义”只是“致良知”。
说“集义”则一时未见头脑,说“致良知”即当下1便有实地步可用功。
故区区专说致良知,随时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著实去致良知,便是“诚意”;著实致其良知而无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
著实致良知,则自无忘之病;无一毫意必固我2,则自无助之病。故说格、致、诚、正,则不必更说个忘、助。孟子说忘、助,亦就告子得病处立方。
告子强制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专说助长之害。告子助长,亦是他以义为外,不知就自心上“集义”,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是以如此。
若时时刻刻就自心上“集义”,则良知之体洞然明白,自然是是非非纤毫莫遁,又焉有“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2之弊乎?
孟子“集义”“养气”4之说,固大有功于后学,然亦是因病立方,说得大段,不若《大学》格、致、诚、正之功,尤极精一简易,为彻上彻下,万世无弊者也。
▲注释
1当下:当时;现在。
2意必固我:语出《论语·子罕》第四章:“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同“臆”,猜想、猜疑。必:必定。固:固执己见。我:这里指自私之心。
3“不得于言”句:参见【81】注2。
4养气:保养元气;涵养本有的正气。语见《孟子·公孙丑上》:“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188】圣贤论学,多是随时就事,虽言若人殊,而要其工夫头脑,若合符节。缘天地之间,原只有此性,只有此理,只有此良知,只有此一件事耳。故凡就古人论学处说工夫,更不必搀和兼搭而说,自然无不吻合贯通者,才须搀和兼搭而说,即是自己工夫未明彻也。近时有谓“集义”之功,必须兼搭个致良知而后备者,则是“集义”之功尚未了彻也。“集义”之功尚未了彻,适足以为致良知之累而已矣。
谓致良知之功,必须兼搭一个“勿忘勿助”而后明者,则是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彻也。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彻也,适足以为“勿忘勿助”之累而已矣。若此者,皆是就文义上解释牵附,以求混融凑泊,而不曾就自己实工夫上体验,是以论之愈精,而去之愈远。文蔚之论,其于大本达道1既已沛然无疑,至于“致知”、“穷理”2及“忘助”等说,时亦有搀和兼搭处,却是区区所谓康庄大道之中,或时横斜迂曲者,到得工夫熟后,自将释然矣。
▲注释
1大本达道:语见《中庸》第一章。参见【76】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