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传习录》(5)
卷中(2)▲注释
1主静:参见【145】注8。
2动亦定,静亦定:参见【23】注2。
3不睹不闻:即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参见【75】注3。
4无思无为:语出《周易·系辞上》:“《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5槁木死灰:参见【39】注2。
6体用一原者也:即“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语见程颐《易传·序》。
参见【45】注2。
【157】来书云:“此心未发之体,其在已发之前乎?其在已发之中而为之主乎?其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之体者乎?今谓心之动静者,其主有事、无事而言乎?其主寂然、感通而言乎?其主循理、从欲而言乎?若以循理为静,从欲为动,则于所谓‘动中有静,静中有动,1动极而静,静极而动’2者,不可通矣。若以有事而感通为动,无事而寂然为静,则于所谓‘动而无动,静而无静’3者,不可通矣。若谓未发在已发之先,静而生动,是至诚有息4也,圣人有复5也,又不可矣。若谓未发在已发之中,则不知未发、已发俱当主静乎?抑未发为静而已发为动乎?抑未发、已发俱无动无静乎?俱有动有静乎?
幸教。”
“未发之中”即良知也,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者也。有事、无事可以言动静,而良知无分于有事、无事也。寂然、感通可以言动静,而良知无分于寂然、感通也。动静者,所遇之时,心之本体,固无分于动静也。理无动者也,动即为欲,循理则虽酬酢万变而未尝动也,从欲则虽槁心一念而未尝静也。“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又何疑乎?有事而感通,固可以言动,然而寂然者未尝有增也。无事而寂然,固可以言静,然而感通者未尝有减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又何疑乎?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则至诚有息之疑,不待解矣。
未发在已发之中,而已发之中未尝别有未发者在;已发在未发之中,而未发之中未尝别有已发者存;是未尝无动静,而不可以动静分者也。
凡观古人言语,在以意逆志而得其大旨,若必拘滞于文义,则“靡有孑遗”者,是周果无遗民也。6周子“静极而动”之说,苟不善观,亦未免有病。盖其意从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说来。太极生生之理,妙用无息,而常体不易。太极之生生,即阴阳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无息者而谓之动,谓之阳之生,非谓动而后生阳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常体不易者而谓之静,谓之阴之生,非谓静而后生阴也。
若果静而后生阴,动而后生阳,则是阴阳动静截然各自为一物矣。阴阳一气也,一气屈伸而为阴阳;动静一理也,一理隐显而为动静。春夏可以为阳为动,而未尝无阴与静也;秋冬可以为阴为静,而未尝无阳与动也。春夏此不息,秋冬此不息,皆可谓之阳、谓之动也。春夏此常体,秋冬此常体,皆可谓之阴、谓之静也。自元、会、运、世7、岁、月、日、时,以至刻、秒、忽、微,莫不皆然,所谓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在知道者默而识之,非可以言语穷也。若只牵文泥句,比拟仿像,则所谓心从法华8转,非是转法华矣。
▲注释
1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语见朱熹注《周子通书·动静》第十六章之语。
语出《二程遗书》第七卷:“静中便有动,动中自有静。”未指明二程中谁之语。
2动极而静,静极而动:语出周敦颐《太极图说》:“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
3动而无动,静而无静:语出《周子通书·动静》第十六章:“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非不动不静也。”
4至诚有息:语出《中庸》:“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
5圣人有复:语出《周子通书》:“性焉安焉之谓圣,复焉执焉之谓贤。”
6“若必”三句:语见《孟子·万章上》第四章:“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
7元、会、运、世:参见【69】注2。
8法华:即佛教经典《法华经》,全称《妙法莲华经》。通行后秦鸠摩罗什译本,七卷二十八品,六万九千余字,收录于《大正藏》第九册。《六祖坛经·机缘品》云:“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意为迷者拘泥于《法华经》的经文,悟者则可以运用《法华经》的文句。
【158】来书云:“尝试于心,喜、怒、忧、惧之感发也,虽动气之极,而吾心良知一觉,即罔然消阻,或遏于初,或制于中,或悔于后。然则良知常若居优闲无事之地而为之主,于喜、怒、忧、惧若不与焉者,何欤?”
知此则知“末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而有“发而中节”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然谓“良知常若居于优闲无事之地”,语尚有病。
盖良知虽不滞于喜、怒、忧、惧,而喜、怒、忧、惧亦不外于良知也。
【159】来书云:“夫子昨以良知为照心1。窃谓良知,心之本体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慎恐惧2之心也,犹思也。而遂以戒慎恐惧为良知,何欤?”
能戒慎恐惧者,是良知也。
▲注释
1照心:参见【151】【152】两条。
2戒慎恐惧:参见【75】注3。
【160】来书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动也’,岂以其循理而谓之静欤?‘妄心亦照也’1,岂以其良知未尝不在于其中、未尝不明于其中,而视听言动之不过则者,皆天理欤?且既曰妄心,则在妄心可谓之照,而在照心则谓之妄矣。妄与息何异?今假妄之照以续至诚之无息,窃所未明,幸再启蒙。”
“照心非动”者,以其发于本体明觉之自然,而未尝有所动也,有所动即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体明觉之自然者,未尝不在于其中,但有所动耳,无所动即照矣。无妄、无照,非以妄为照,以照为妄也。照心为照,妄心为妄,是犹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则犹贰也,贰则息2矣。无妄、无照则不贰,不贰则不息矣。
▲注释
1妄心亦照也:参见条目【151】。
2贰则息:参见【151】注2。
【161】来书云:“养生1以清心寡欲为要。夫清心寡欲,作圣之功毕矣。然欲寡则心自清,清心非舍弃人事而独居求静之谓也,盖欲使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耳。今欲为此之功,而随人欲生而克之,则病根常在,未免灭于东而生于西。若欲刊剥洗荡于众欲未萌之先,则又无所用其力,徒使此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是犹引犬上堂而逐之2也,愈不可矣。”
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此作圣之功也。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非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不能也。
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此正《中庸》“戒慎恐惧”、《大学》“致知格物”之功,舍此之外无别功矣。夫谓“灭于东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者,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3之为累,而非克治洗荡之为患也。今曰“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只“养生”二字便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根。有此病根潜伏于中,宜其有“灭于东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患也。
▲注释
1养生:通常指道家修养,存养生命。
2引犬上堂而逐之:语见《二程遗书》卷二下。二程谁出此语不得知。
3将迎意必:将迎:语出《庄子》:“无有所将,无有所迎。”意必:参见【29】注6。
【162】来书云:“佛氏于‘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1,与吾儒‘随物而格’之功不同。吾若于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则已涉于思善矣。欲善恶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惟有寐而方醒之时耳,斯正孟子‘夜气’2之说。但于斯光景不能久,倏忽之际,思虑已生。不知用功久者,其常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时否乎?今澄3欲求宁静,愈不宁静;欲念无生,则念愈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灭,后念不生,良知独显,而与造物者游4乎?”
“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此佛氏为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本来面目”即吾圣门所谓“良知”。今既认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说矣。“随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5,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体段工夫,大略相似。但佛氏有个自私自利之心,所以便有不同耳。今“欲善恶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此便有自私自利、将迎意必6之心,所以有“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则已涉于思善”之患。孟子说“夜气”,亦只是为失其良心之人指出个良心萌动处,使他从此培养将去。今已知得良知明白,常用致知之功,即已不消说“夜气”,却是得兔后不知守兔,而仍去守株,兔将复失之矣。7“欲求宁静”,欲念无生,此正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病,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宁静。良知只是一个良知,而善恶自辨,更有何善何恶可思?良知之体本自宁静,今却又添一个求宁静;本自生生,今却又添一个欲无生;非独圣门致知之功不如此,虽佛氏之学亦未如此将迎意必也。只是一念良知,彻头彻尾,无始无终,即是前念不灭,后念不生。今却欲前念易灭而后念不生,是佛氏所谓断灭种性8,入于槁木死灰之谓矣。
▲注释
1“不思善”句:语见《六祖坛经·行由品》第一:“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阿那个是明(惠明)上座本来面目。”
2夜气:参见【47】注1。
3澄:即陆澄。参见【15】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