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琉星的时间
林琉打了个不太好玩的滚,揉揉脸蛋轻轻笑了笑。神情迟愣如思考该如何取水的乌鸦。他盘着腿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望着仿佛是深蓝色的窗户外,良久,才恢复正常。
最重要的是,小机灵鬼林琉是个惯会自我欺骗的人:
在冬日,他会说:“我终究会死在一场无法企及的盛夏。”
在夏日,他会说:“我终将被一无所有的雪掩埋。”
在春秋,他便会说:“我如尘芥渺小,需要更盛大的东西来称。”
也可以说,生命本是一条在河水上行进的大船,刻舟求剑的只是他,永远寻不到想要的也永远到达不了终点;而这永远也只是个能瞒天过海的欺诈,是包含在暂时性中的。
不管如何想,留在星海灰飞烟灭棺材中的林琉还是重整了旗鼓。他学着星海扎了个冲上天的小辫子,打了一场刚琢磨出来的气势汹汹的小熊拳,但还是一撇嘴,揪着他的睡衣哒哒哒地跑出去了。
在热融融的火堆旁他坐下。倨傲不逊的火光糅合了旖旎的碎絮,变得多情了些许。
林琉暗戳戳地把脸皱成了个凶狠的苦瓜,急忙抱住关心他的方舒的肩膀,将脑袋缩在母亲温和包容的臂弯中。
一颗外露的眼珠熠耀着柴火堆的橙红,他轻声说:“妈妈,我的星海又走了,忽然一下,嗖,没有影了。”
“哦,小宝贝,我很遗憾。”方舒揉着他的头发说。
对方舒说完,心上还悬着一枚活蹦乱跳苦胆的林琉仰起头望了眼没有与星海共沉沦的黑天,愁苦又恶毒地叹了口气。
挪挪步子,他又对憨老爸说了一遍,再挨个对他的姐姐哥哥们说,席斯自然也没有放过。
一切的人说完,心仍被锁上的林琉抓了把雪气愤地扔到了火中,失落地双手揣着毛茸茸睡衣的黑白大口袋一步三摔地回去了。
林琉把自身摊成一张贼大的饼,安静地躺在另一间屋子的床上。
他摆弄着被空气团团包裹着的灰粒,此时的感觉就像听一首听哭过的音乐一般,再次倾听后,那股充沛的忧伤还是无法摆脱。熟悉的音律里藏着流出泪水的滋味,是动人又酸涩的余韵未消。
连肚子里装满的食物都不能慰藉他空洞的心灵。即使肚子鼓胀着,他也如饥肠辘辘的角马,在缺失万物的方寸之地受困。
想着,想着,优柔寡断的呼吸渐渐平和,仓促的伤痛也同卑劣却无足轻重的噩梦混淆了。垂在两侧的手指被空气与灰尘同围住。
来看林琉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都见到他陷入了不太安稳的睡眠,相思的暗纹没有从他闭合的眼睛上被抹去。
“看看我吧,看看我眼中的星海吧,看看星海最爱的我吧。”一觉醒来,困乏的林琉举起腰下的一面沉甸甸的红陶瓷镜子,瞧着睡眼朦胧的他自己。
半晌,他气急败坏地摔碎镜子,翻滚着憨叫:“俺又不是水仙花,俺又不是水仙花!”
拜此碎成渣的水仙花之镜所赐,他也精神抖擞了不少,最起码是能下地走路了。
“走啊,懒蛋,我们去吊鲸鱼。大大的鲸鱼哦。”
黑色休闲装束的林绍伊一把抱住正盯着松树高高尖的林琉的肩膀,下巴朝着前方点了点,格外想调动一脸厌世的林琉的兴趣。
林凌祈这时也提着深红色的钓鱼桶从一旁走来,将疲倦的林琉从林绍伊的怀中拽走,揉着他的脑袋说:“琉星,绍伊不是带你去钓鱼,他带你去看鲸鱼,别跟他走,我来带你钓鱼。”
小林琉揉揉酸涩的眼睛,躲着一闪而过的明亮的阳光,刚抬起头看了眼他的二哥,结果就被挽着席斯的美艳大姐环住了脖子。
林媛薮贴近林琉半裹在绒白围巾里的小脸蛋吻了吻,戴着黄钻石的小指头勾勾牛角扣子,展露大衣内的纯蓝色鱼尾礼服。
她挑起精心描绘的细眉,逗弄着浑浑噩噩的林琉说:“乖琉星,跟着姐姐去参加一场没事找事的宴会吧!很好玩的。”
方舒坐在四方形的小板凳上,正织着林琉新的一顶彩虹帽,时而看着她的孩子们温柔地笑笑。
林恩爸爸趴在放着只小雪人的木制窗户上,正眼巴巴地盯着林琉。他的手中举着两个瘦瘦长长的红薯,格外想和林琉一起烤着吃。
“小星星,我有红薯给你!”林恩还是没有忍住,冲着林琉喊了一嗓子。
林琉一听,脑子还没有转过来,脑壳子倒是对准了林恩的方向。
一缩脑袋,他大力挣扎着离开正在拼火气的姐姐哥哥的包围圈,奔跑着,并高举着双手喊:“我要吃熔浆了!甜甜美美的熔浆,刺啦一声,流出来了。”
“得了,懒蛋还是专注于吃。”林绍伊拍拍袖子,歪斜着眼瞅着跑到窗户边的小胖墩林琉,不高兴地出声。
“是个懒惰的小馋猫。”林凌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弄懂了馋猫林琉喜欢不劳而获。
余下的几天里,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的林琉证明他不是只专注于吃的,他是吃喝玩闹样样都要的。
他一天随着林绍伊打着滚去滑雪和看胆子突然大了的极光;一天跟着戴着墨镜的林凌祈去冰窟窿里钓鱼,喂饱大大的肚子,还差点掉进圆洞里钻入另一个冰寒的世界;一天跟着林媛薮与席斯参加热闹无比的宴会。但他主要是在圆灯下与麋鹿与哈奇士赛跑;一天穿着长长的黑大衣跟着林恩拖沓着厚雪寻找着不怕冷的笨鸟儿。满树林都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中间也有一天休息,林琉会穿上白绒绒的一身,与还在织毛线帽的方舒乘上舒适平缓的马拉雪橇。
他的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羊皮毯子,只有一颗绑着根红飘带的小脑袋露在外。
一对儿悬挂的奇妙葫芦灯在头顶晃来晃去,仿佛是由他脆弱不堪的神志凝聚而成的可憎实物――臆想着,稠浓的污糟之气撞荡着复返。
怠懒的眉目多了抹纯净、清新的艳色。他听着窄窄轻轻的铃铛撞击声与富有节奏的马蹄足音,总感觉是从广茂云海传来的渺远绮丽的欢歌;旋即而来,缠绵而去,温存地催促他沉沉重重的灵魂溯江而上,漫入不谙的寂灭了的另一世间。
恬然的睫毛时不时粘上点米粒般碍事的冰晶,浸上一股子由外的、不明所以的凉意,但终究是比不上幽深之瞳的凉薄。
轻轻巧巧的雪橇板拖曳出比他画的还要平直的几根线条,载着他穿过冰砌出的白茫茫、雾沉沉的平直小路,驶向结着纷杂雾凇的清幽之林。
四周永远簌簌有声,传召着备受折磨的意识归位。
“看,小星星,你新的一顶不染尘白的帽子。”方舒举起帽子说。
林琉瞪眼一看,从雪橇上重重地蹦下,双手叉叉腰,乐哈哈地说:“我会是最色彩斑斓的小星星的。”
林琉的情绪也如急骤的狂风忽来忽往,谁让他本质是个心性不定的百家情绪的小孩子呢?再说,谁让他真实就是跟着幼稚鬼星海长大的呢?
贪玩鬼在这里又玩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高中开学一个多月了,他才驾着甘美的春风满满足足地返回。
当天下午,林家,好朋友席远登门拜访,给他带来了艾蓝制作的一百件华服。
“你不在家,艾蓝便把衣服邮到了我这里。”席远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