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前程》（7）
六、常委会
李巨所和高潮等在李卓群办公室里，因为彼此都熟悉又知道对方立场，反而无话可说。李卓群进门，李巨所表示出礼节性问候，高潮倒是热情得很，尽秘书本分。李卓群请他们汇报各自的所办的事，见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让高秘书通知财政局郎局长，公安局刘局长到我办公室等候。高潮答应，去打电话。李巨所小声说，这动作大了点吧，能不能缓着来。让干部们逐渐适应？李卓群心里一惊，看来李巨所还是不同意自己的做法。他的潜台词是：不能这样大刀阔斧地干，那是要撞墙的，或者还可能说你这样干要不到三天肯定要被人赶走。李卓群不怕这些，在心里微微一笑，他们只知道顾及官场上的平衡却无视社会力量。他坚信要办大事难事，只有得到广大群众的理解和支持，真正为民办事才能通行。这是过去无数事实证明了的，也是根本所在。在他看来，有些地方老出现问题，上访告状的多，就是没有顾及这个根本。不依靠群众那只能局限于官场的轮回，而这种轮回恰恰只为官而不能为民，这样的党和政府有多少人信赖？要在官场上呼风唤雨，只有依靠群众。群众站起来了，是谁也阻挡不了的力量是谁也征服不了的潮流。想到此，他微微一笑，说：“毛主席说过‘多少事从来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知道你的好意，怕我碰头，怕我撞墙，怕我下台。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的老同学，等、靠、让在我这里行不通。我在位一天，就不让老百姓骂党骂政府，个人挨骂挨整我跟本不在乎。不瞒你说，我要是想当平安官根本用不着来冲南！既然来了就准备好了挨骂挨整和被赶下台。但是，我希望你还是同学时那样有理想有朝气，能帮就帮我。在这里只有你和边梅能帮我，你们要是不帮我，那我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李巨所仿佛也被他的真诚所感动，说看你说的，我要是不帮你，干嘛要跟说那些话？你放心，有你这个态度，我也挺直腰杆博一回。乌纱帽这个东西太能叫人患得患失了，真的不行，还回乡里跑腿！我本来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嘛！但是……李卓群握住李巨所双手，无言地抖动。
高潮突然道：“李书记，还有我……”李卓群朝他点点头，李巨所大感意外。有好些话，因为高潮在当场不好和李卓群说。高潮正要说“还有我”的潜台词，楼下传来噔噔的上楼声，那气势就是要把天拉下来踩在脚下当鞋垫。脚步声轰隆进楼道，楼道为之微颤。李卓群立即出门。
李巨所小声道；“是刘福源，小心了……”没等李巨所的话说完，一堵墙样的宽大身体出现在楼道里，墙头上顶着肉呼呼脑袋将嘴巴压缩成一个小圆点，眼睛却不成比例地夸张着。刘福源看到李巨所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出现在门口，张口道：“老李，他是不是李卓群？”
李巨所笑着要上前搭话，李卓群伸手拦住，不卑不亢道：“我就是新来的冲南县县委书记李卓群！你是刘福源？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刘福源听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有人敢和他当面耍官腔，地委副书记高光太见了他的面也是客客气气称呼他老刘。莫非这个县委书记靠山比自己还硬？在他心里现在就是比靠山的时代。于是，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小圆点张开道：“我是信访局长刘福源，我来问你，干嘛冒失不通地将我的局长给停了？我犯了什么错还是犯了什么罪了？”
李卓群严肃地说：“刘福源同志，暂停你局长职务是工作需要，因为信访局不适合你工作。请你端正一个意识，没有犯错误不一定就不能停职和免职，一切以工作需要为前提！”
“那你也不能想停就停啊，撤我是要县委常委会集体讨论通过，还要征求我个人意见，最后由组织部发文。你这不是独断专行吗？你这不是凌驾于组织之上，违反组织原则吗？你是县委书记，难道你连这点起码的常识都不知道吗？”
李巨所又要上前劝说，李卓群再次伸手拦住。听到吵嚷声的常务们都涌出门，看到对阵的两人，集体失声。李卓群微笑地道：“请你想清楚，我已经告诉你了，这只是暂停，最后当然要通过常委会讨论，要不今晚开常委会干什么？刘福源同志，请你回去休息。我们要开会了。”
李卓群转身要离开，刘福源上前一把拉住李卓群的胳臂道：“你不能走，我们把话讲清楚！”
李卓群止住脚步，平静地道：“刘福源同志，请放开手，我要去开会，常委们在等着。”
“开会也不在乎这么一会子，你说，你把我撤了我干什么？”说话间，还是将抓李卓群胳臂的手松开。李卓群没有理睬他，径直走向会议室。
刘福源大声嚷嚷道：“李卓群不要以为你是书记就敢一手遮天，你要是不说清楚，你就是打击报复。我就要告你！看你还能横行到几时！”
李卓群走到会议室门口，听了这话，停住脚步，转身道：“好啊，提意见申诉，甚至告状那是你的权力，我等着！”说完，走进会议室。
刘福源还在外面喋喋不休，恰好公安局刘局长赶到，生拉硬扯地将刘福源拉下楼。会议室里寂静无声，大家都坐在椭圆形会议桌两边，目不斜视。其实都拿眼睛的余光追随着李卓群身体走向。李卓群坐到椭圆桌子顶端。左侧的寒光起身走到李卓群身旁，躬身说了一会话。李卓群点头。寒光坐回位置，轻轻咳嗽，道：“同志们，李卓群同志今天刚刚到任，就遇上了这么多事情，这在我县历史上是第一次。幸亏李书记当机立断，迅速妥善处理了。我们为李书记的大智大勇、当机立断鼓掌。”顷刻响起掌声。李卓群抬手示意，掌声平息。微笑道：“同志们，我们上午都是见过面的，算是熟人了。就用不着客气了。这么晚把大家聚到一起，影响了各位休息，在此，我特地向大家致歉！”说罢站起，朝大家鞠躬。常委们纷纷说没必要，都是为了工作。李卓群坐下说：“谢谢同志的理解和支持！但是，还有常委我都不知道姓名，工作起来未免有阻碍。我们先互相介绍一下怎么样？”大家同意。李卓群站起来指着自己道：“我，李卓群，新履职的冲南县委书记。三十四岁，大学本科毕业，冲南本地人。此前任职省发改委中长期规划处处长。”李卓群坐下微笑。
常委们都把目光投到副书记寒光和常务副县长刘京东脸上。当然，大家对李卓群这个自我介绍既感到新鲜又感到幼稚可笑，还有人在心里鄙夷这是在作秀、小题大做。寒光微笑着瞧了刘京东一眼，见刘京东正拿眼光盯住他。寒光笑笑，站起来说：“我，寒光，冲南县委副书记。三十九岁，大学本科毕业，云阳市人。此前任云阳县纪委书记。”
寒光坐下，刘京东起立道：“我，刘京东，冲南县常委，常务副县长。三十八岁，大专毕业，冲南人。此前担任副县长。”
刘京东坐下，常委们按着平时的排名先后介绍自己。李卓群注意到，宣传部长年龄最大，但也不上五十。边梅最小（边梅是列席会议，她不是常委。），三十五岁。学历最低的是中专。李卓群微笑道：“同志们，我们班子是一个高文华低年龄的朝气蓬勃的班子，应该是有理想正是干事业的班子。各位身上的责任不轻啊，我希望同志们站在党性的立场和人民的立场上办好我们各自的事务。上对得起党，下对得起人民群众，中无愧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他就是不说对得起领导。常委们从他漏掉的话里觉察出他的行政动向，都没有说话。稍顿，李卓群拿出笔记本，翻开道：“请同志们做个准备，回去将各自负责的事务好好理一理，总结好，提出你们对今后工作的看法和建议。下次常委会我们重点讨论全县明年发展大计。现在就当前的要务和能首先开展的工作发表我个人的意见，提请常委们讨论决定。”大家紧盯着李卓群和他手里的工作笔记本。李卓群喝了口水，从容道：“年关将至，必须解决欠资问题，稳定人心稳定队伍。有些同志可能知道了，汪冲矿拨过来两千万，但是，这只能解决部分问题。下面我先提出两个议题，请大家讨论。一是这两千万如何分配，二是以后怎么从根本上解决财政亏空问题？请大家发表你们的看法。”
李卓群坐直身体看着常委们，等待着大家发言。常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发言的意思。谁先发言谁后发言，这也是官场上不成文的法律，尽管无人规定和教授，但是久历官场的人都无师自通。李卓群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却故意不看寒光和刘京东，笑道：“请大家畅所欲言，时间可不等人啊？”
常委们把目光集中到寒光和刘京东身上。这事是刘京东管辖内的事，他不能不表态。刘京东抬头说：“我看，那些钱平均分配，补发工资。要是有人补发了有人没有补发，那就可能出现新的不稳定。李书记，你看怎么样。”
李卓群微笑，道：“继续说，大家都可以说出你们的看法。”有两个常务附议刘京东的说法。
宣传部王部长道：“我看不能平均，平均分配表面上看能起稳定作用，可是也养成了平均主义习气。”大家听了都是一惊，因为王部长开常委会很少说话，就是说了，也随着大家说的附议。现在不但说了不同意见，而且是和常务副县长的意见相左。真不知道这位老兄要干什么。王部长看了李卓群和刘京东的反应继续说：“我是这么考虑的，先保证县城外一线工作人员兑现欠资，比如教师，乡镇普通工作人员。如果还有结余的话补发县城普通工作人员欠资。当领导的应该高姿态，让利于群众。”大家听了立刻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李卓群向李巨所示意，李巨所离席。片刻，李巨所领着财政局郎局长进入。
李卓群道：“请大家暂停，听听郎局长意见。”众人休口。郎局长坐到桌子末端，打开工作笔记道：“各位常委，根据李书记指示，我们拟定了两个补发方案。一、补发对象是教师和乡镇普通工作人员。但是，只能兑现十一个月工资。二、补发对象是整个教育系统，还剩余一百三十七万。汇报完毕。”
大家在心里考虑，因为郎局长说得很清楚，他的方案是根据李卓群指示做的。王部长道：“我看第二个方案可行。不拖泥带水，也突出了重点。教师基数大，和干部们相比他们手里无权，是弱势群体，突出了他们也突出了我们尊师重教，客观上还能安抚人心稳定队伍。我们党政工作人员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就是向别人借钱也容易得多，因为我们这些人手里毕竟还有些权力。”
此话一出，招来了挞伐。纪委书记梁致远说：“这不是逼着公务员搞腐败吗？”
王部长真锋相对道：“如果这点觉悟都没有，这点暂时困难都不能克服，那就是不称职公务员，那还留着他干什么？”
梁致远惊讶了，一贯和事老的人今天是吃错了药还是久已积淀的喷发？但他还是有恃无恐地道：“老王，你也太理论了，现在可不是抗战时期，也不是解放战争时期，更不是自然灾害频发的困难时期，你那么要求行吗？”
寒光连忙打圆场道：“好了，你们两人的观点大家都清楚了，我们还是听听李书记的。”
李卓群向郎局长示意，郎局长离开会议室。李卓群微笑着说：“我问大家一个问题，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回答？”众人望着他。李卓群问：“我们党的宗旨是什么？执政的根本是什么？”
王部长脱口道：“宗旨是为人民服务。执政的根本是立党为公，执政为民。”
“对！那么，请同志们想一想，革命战争年代能办到的事情，为什么在和平时期反而办不到了？这是不是党性退化了？当然，有人可能说我这是在耍官腔，可是，必要的原则有利于工作的原则我们还是要坚持，若不坚持，党就变形了。另一方面，梁书记顾虑得对，现在形势确实不是战争年代，也不是灾害频发时期，党员干部们心里所想的不一样。这个差异我们应该尊重！”李卓群瞟了梁致远一眼。梁致远埋着的头轻轻地点了一下。
李卓群继续道：“这就要我们这些领导做好工作，疏通广大公务员思想，毕竟欠资只是暂时现象，忍耐一下还是有余地的。但是，有一点必须给干部们讲清楚，请他们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忘记了我们党和政府的执政宗旨，我们不能在利益面前和群众争夺，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永远不是。要是事事只考虑自身利益，那公务员就不叫公务员了，应该改名叫私务员。要是那样，我们共产党还有资格执政吗？还能三个代表吗？”
会议室静得瘆人。常委们都在心里默思着李卓群的话，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边梅站起来道：“各位领导，我只是个副部长，更不是常委，没有资格在这个会上发言。但是，既然参加了，总得有个自己的意见。不知道我能不能发言。”
寒光道：“薛书记临走前不是说了吗，让你全面负责组织部工作吗？”
边梅道：“那好，我就说一句。我认为要在全县党员干部中间深入开展党性教育！”说完坐下。
寒光问：“那你对补发欠资是什么态度？”寒光是知道边梅态度的，所以这么追问是有他的目的。
边梅道：“我赞成王部长说法，应该侧重教育系统。有盈余的首先解决老干部们的欠资。”
刘京东看着李卓群微笑道：“我也同意！老师们也太辛苦了，我们这些干部理应让一让。”刘京东这一表态，让梁致远很尴尬，客观上阻力消除了。寒光马上赞成，提议表决。李卓群同意。表决结果是一致同意。李卓群让李巨所通知郎局长，让他按第二套方案办，通知教育局明天上午划拨。办好这件事，李卓群问大家今后怎么办。大家都沉默不语，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欠资这么久了。李卓群见无人发言，放下茶杯说了一套开源节流和招商引资的话。点到眼前问题时，说要向楼堂馆所开刀。话一落音，立刻引来议论。大多数人支持，也有少数人担心。最后还是趋向一致：处理楼堂馆所，解决燃眉之急。刘京东同意是别有目的的。他知道在这个事情他阻止不了，也不必要阻止，自然有人出来阻止。有人阻止了就是他的机会。但是，处理什么，怎么处理，众人没有拿出具体意见。都将目光集中到李卓群身上。李卓群看了看大家，见时机基本成熟，平静地说：“我看我们这座办公楼可以先拿出来……”常委们似乎异口同声地惊讶道：“什么？”刘京东没有惊讶，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李卓群抬手示意暂停，笑着说：“这座楼摆在这里也只是个办公用具，老办公楼改造一下，好好装修还是很好的。再说，我们要是能够处理了这座楼，我们心里会安静许多——”李卓群将后面这句话拉长了加重了。常委们懂得话中之意，都在心里盘算。
刘京东微笑道：“可是，这只是办公楼，不合适他用。当初花了一点六亿建成的，总不至于降价吧！要是保价再怎么着也得一点八亿。谁肯花这么大价钱买它，即使买了又能干什么？总不至于当住宅用吧？”好几个人附和。他这么说也是为以后留余地，领导问起来好说话。李卓群默思之后，好像是在喃喃自语道：“这价钱……”他的喃喃自语刚好让大家听清楚。刘京东很是高兴。他提出价钱和卖家及用途是曲面为难李卓群，看看他的反应。见到李卓群为难的样子，心里很是得意。
李卓群问：“我听了大家刚才的议论，是不是可以认定：各位常委们都同意变卖这座办公楼？”
大家一愣后，有了刘京东价格横在那里，都放心地说是。李卓群问要不要表决。大家都说不用。李卓群道：“有不同意卖的请举手。”大家彼此互望，没有人举手反对。
刘京东为了加强力度道：“卖是肯定的，但是少于一点八亿，那就是造成了国有资产流失！”他要借此机会确立自己在李卓群心中不可忽视性。梁致远跟着说我看怎么着没有一点八五亿不能出手！
李卓群征询寒光意见，寒光表示和梁书记意见一致。王部长反对说，我看只要做到能够保值就可以了。要那么高的价，能卖得出去？李卓群微笑着问大家，哪位还有不同意见？大家都说没有了。这个议题常委们都没有意料到，原来以为新官上任要就大政方针做总体安排，没想到是在讨论具体事务。而这些事务都是棘手的难题。对李卓群的强势行事作风，大家都充分感受到了，个人在心里盘算自己今后的立场和方向。李卓群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决定以一点八五亿为上限，出售县委县政府大楼。让大家举手表决。大家齐刷刷地举起手，一致通过。李卓群又说宾馆、招待所和各个部门的超标车都要做处理。说原则上除了公检法机关，电视台和人武部按照工作需要配车，其他各委办局都不得配小汽车，只配一辆公务车，县委县政府只保留一辆小车另加两辆公务车。这个问题交财经小组先拿出处理办法来再议。这一下子似乎触动了根本，个人心理都掀起了波澜，因为今天不议也就没有了反对。李卓群宣布第二个议项：听取公安局局长刘能对于今天群访事件以及涉案情况的汇报。
刘局长进入会议室叙述了事件经过后说：这是一起典型的官商勾结，黑恶势力参与的恶性案件。在这里我首先代表公安局和我本人做检讨。由于我的工作失误和指导方针的偏向，对全县治安问题没有引起高度重视，工作不力，以致造成了这次恶性事件的爆发。李书记在车上批评得对，我们长期将上面的态度当成了方向和目标，唯上不为民。我我请求……
章程立刻站起，打断刘能的话，说我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政委，你说的方向和目标错误，责任在我，不在你和局党组……
李卓群打断道：“这个问题改日再议，你坐下。刘局长，请你说处理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