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新人》(27)
二十六、幸福的烦恼
陆昌东想解释,章露没有留给他机会。他想叫住章露,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要是章露还是坚持让他去部长们家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他想追上章露,可是双腿依然牢牢地钉在地上,仿佛早就穿过水泥层,深入泥土里生了根。就那么愣愣地看着章露的身影消失在暧昧的灯影里。陆昌东独自一个像望夫石上的痴情女子在街灯的注视下长久伫立。偶然抬头,希望章露笑嘻嘻地走回来,说是和他开个玩笑。于是两人做了妥协,由章露出面,自己在门外充当侍者。可是那远处的昏黄里哪里还有章露的影子?他站到逛街的行人对他发生怀疑的地步,要不是两个女声在他背后嘁嘁喳喳小声揣测他是不是被女的甩了,发出同情和可怜的语调,陆昌东恐怕要化作现代版的望女石了。陆昌东慵懒的脚步将他的身体带到交叉路口,转脸望向章露家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在灯光下各行其道,冷漠和秩序让陆昌东生出无奈,无奈又滑到了怨恨里,怨恨里生出了委屈,牙一咬,准备向前走去。反正在这夜晚的街道上,自己有充分自由让情绪尽情挥发。
他刚要开步,一辆出租车“嘎吱”一声停在他脚边。陆昌东习惯性后退。司机伸出脑袋问他要不要车?陆昌东随口说要车。话刚出口,心里后悔了。司机听了脸上满是热情,贴膏药般黏上,问到哪里。陆昌东不好对自己说过的话反悔,只得硬着头皮将错就错地把定自己说话算数,道:“黄墩乡二十里铺去吗?”
“这位也去哪个方向,正好路过。”
“我身上没有几块钱。”陆昌东用这种借口摆脱又不失信于人。哪知道司机很会做生意,忙笑着说:“给个油钱,反正是顺路,算我学雷锋了。”
陆昌东没有办法,抬头望了望章露家的方向,想在最后关头看到章露这个让他留下来的借口。可是,进入车厢的现实否定了他这个没有出世的借口。
章露一直等在对面一家超市的门里,透过玻璃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昌东的举动。先时,看到陆昌东站在路边遥望她家的方向,心里很是骄傲。打算准备好好给陆昌东上上课,让他彻底投降,然后随她去执行任务。但是转念一想,觉得这样未免太伤陆昌东的自尊心了,打算好言劝慰,甚至打算承认刚才的娇气和不冷静。陆昌东一定会原谅自己,作为回报,肯定转变立场,随自己去部长们家。正当章露沾沾自喜还拿不定用哪种方法的时候,突然停在陆昌东身边的出租车打破了她的设想。初时,她还坚信陆昌东不会离开,可是,当陆昌东的身体没入车身时,章露眼前一黑。当眼睛恢复视觉,出租车和陆昌东以无踪影。章露神思倦怠地走向家的方向,像个刚从阿富汗战场上被抢救下来的重伤员,随着门的张开顺势倒在开门的妈妈怀里,两只塑料袋残废似的横陈在门外。妈妈惊呼连声。听到惊呼声的章局长立马从沙发里蹦起,搀住章露。急忙将章露搀进沙发里。妈妈一叠声地问露露是怎么了,小陆呢?章露头伏到沙发的扶手上嘤嘤哭泣,就是不回答。老两口急得什么似的,还是章局长稳重,说肯定和小陆闹翻了,我给小陆打电话问问。章露听到忙起身拦住爸爸,恨恨道:“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眼狼!”
章局长松开话筒,问到底怎么了?说出来,我们好替你分析。
“跟这种不知好歹的二百五有什么好分析的?歇!省得日后烦恼!”
妈妈白了章局长一眼。章局长知趣地闭口。妈妈扶着张露肩膀坐下,慢声细气地劝了好长时间,才让张露激动的情绪稍缓。恢复了理智的章露心里懊糟极了,但是痛恨陆昌东的情绪反而更加强烈,心里恨不得将陆昌东咬死嚼碎吞下肚子。妈妈看到情绪稳定了,细声问东西怎么都带回来了?是不是没有去?
章露眼睛一生道:“还去,气都把我气死了!”
“小陆要一个人去?”
“他要是一个人去那就谢天谢地了!”
“怎么,是他不去?”章局长惊讶道。
章露默不作声。妈妈说这孩子怎么那样傻?又不要自己花钱,还是为他的将来着想?他有什么理由不去呢?不行,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他!章露一把拉住妈妈的手,难为情地说:“其实,他也没有说不去……哎呀,你们不要问了好不好?我要休息了。”说着,噌地一声站起,走进卧室,“砰”地关上门。妈妈要跟着进去,叫章局长拉住,小声说现在问不出所以然来。等他自己消了气,你不问她也要自己说。你的女儿你还不知道秉性?
“你就会说风凉话。那些都是在家里和我们刹气,现在可是和小陆?要是让他们这样发展下去,那他们……小陆可是个难得的孩子啊!”
“老太婆,你就别操那份心了,操心你也管不到。只能顺势引导。我想要是一般性斗嘴,还不至于出大问题。”
“那小陆怎么不和露露一道回来?”
“我说你啊,露露和他那样了,他好意思来?”
客厅睡过去了,卧室里的风暴都钻进章露的脑袋里。一会斥责陆昌东假清高,一会怨恨陆昌东无情无义,一会将陆昌东贬得一文不值。心道:你不就是一个连一顿早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我们家给你使力你能当上副书记?忘恩负义的家伙,翅膀还没有长硬就想装逼、显摆!章露当然不知道是宋书记点了陆昌东的名,章局长也不能说是宋书记发了话。章露越想越气,恨意随之加强。她想法子要好好整治陆昌东,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以后不敢心生主意。想到此,眼光大盛,急忙从床头柜上拿起手包,取出一只精致的小本。本子里有她参加段组委家宴时记下的参宴者的号码。黄思成的手机号码扑入她的眼里,章露高兴得似乎要发狂。赶紧拨通了黄思成的手机。
黄思成根本不敢相信章露给自己打电话,怀疑自己在做梦。当听到章露说出要他配合的意思,黄思成大吃一惊。吃惊之余马上想到了机会,就是日后让陆昌东知道了,那责任全在章露身上。如果能够乘机将战果扩大,或者促成本质上的事变,陆昌东你还能安心?要是弄假成真,那太……黄思成兴奋得嗓子都变了音,赶忙一口答应张露。听完了章露的计划,心里骂道:怪不得常人都说最毒妇人心。黄思成生出了一丝对陆昌东的同情和怜悯,但是,这点同情心立刻叫巨大的妒忌和即将到来的胜利喜悦淹没。黄思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有将眼前的问题往长远里想。在黄思成长远的打算理,一是踢开陆昌东,二是和章露弄假成真。特别是第二点,要是成功了,那他就踏上云梯了。黄思成的满口答应,催生了章露的胜利豪情。畅想着陆昌东匍匐在他脚下哀求的可怜相,或者陆昌东为了自己和黄思成争得你死我活。章露禁不住呵呵大笑起来。
“砰砰”——“露露,露露,你怎么了?”
“露露,干什么呢?”
章露清楚外面是妈妈的焦急,跟在后面的是爸爸焦急着的威严,两者合到一起还是焦急。章露调小了宣泄,道:“还没地震呢,真是!”
受到斥责的夫妻俩,像被开水浇着了的两管葱叶,顿时蔫吧。章局长摇摇头,当先走向卧室。妈妈不依不饶地随后撵进卧室,开始万里长征式的语言泡情绪似的对章局长进行单口相声。习以为常的是最后章露用声音做了总结,才平息了单口相声带来的噪音。老两口的卧室也进入了睡觉的沉稳里。
章露回到卧室里继续完善她的杰出计划。正想到得意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陆昌东的,习惯地准备按接听键。手指在按键的刹那间停住,随后摁了关机键。陆昌东听了半天,等来的却是关机。敲院门的手和章露的手机同时关停。他想起了自己手里没有任何东西,现在还是大正月里,自己心里不安不要紧,怎么着也要让家人高兴。他转身上了公路,走了大半里路到了一个夜店里。夜店老板是本家一个堂哥,见到陆昌东回来,高兴地赶紧把陆昌东让进屋里。哥俩亲热够了,陆昌东才说买东西给母亲和哥嫂、侄子。堂哥听了说他孝顺,又说他如今大出息了,我们陆家还没有出过你这么大的官呢。说你才这么一点年纪,要是像到了县里那些干部的年纪,你一定干到省里了。陆昌东只好陪着笑,没有说话。堂哥的手和他的嘴一样麻利,片刻将几样礼品摆到柜台上,指点着礼品说:“这蜜枣和桂花糕,还有这两瓶罐头给三奶奶的,老人家上了年纪,喜欢这个。这条烟给你大哥,剩下的都是给嫂子和侄子的。”
“多谢二哥了。多少钱。”
“不多,才三百零八快,零头就算我孝敬三奶奶了。给三百吧。”
陆昌东大吃一惊,没想到竟然要这么多钱。但是他没有一点迟疑,笑着道:“不贵不贵!二哥你开个小店也不容易,我哪能占你的便宜,就三百零八。你要不收,我就不买了。”
二哥满脸笑着收了钱,嘴里的话更有灵性。
开门的是母亲,看到陆昌东手里拎着大包小果连声说浪费了,我又不吃这些东西,但还是乐呵呵地接受了儿子的礼品。哥嫂一家三口在房间里看电视,听到陆昌东的声音都出来了。陆昌东分别向哥嫂拜年,又问侄子好。将礼品一一分发给三人。侄子喜欢得无可如何。嫂子埋怨陆昌东不该买这么多东西,说:“都是一家人,干吗这么浪费!二叔,你刚刚工作,用钱地方多着呢!以后快不要这样,要再这样,我宁可把东西礽了也不要!”
陆昌东笑着答应,说这是第一次,下回不买了。一家人热烈拉陆昌东进房间看电视。陆昌东笑着说:“哥、嫂子,你们看。我和妈妈说说话。”
“二叔,你等会睡,我给你铺床去。”嫂子笑道。
陆昌东笑道:“嫂子,你别麻烦了,我和妈妈睡一个床,给老妈妈焐焐脚,大冷天的。妈,腿还痛吗?”
“不像话!你都多大了?还好意思和你老娘睡一个床?说出去不丢人?你现在都当上了书记了。不行不行!”母亲不同意陆昌东的想法。
大哥也说:“是啊,东子,你现在身份不同了!再说,我给奶奶买了水焐子,用不着你给奶奶晤被窝了。今晚我们俩睡,我们兄弟好久没在一张床上睡觉说话了。”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
侄子乘机嚷道:“还有我呢,我没和二叔睡过。”大家又是一阵欢笑。
“都别闹了,让你二叔一个人睡。要睡多长时间就睡多长时间,他在外面操心。叫他好好睡个踏实觉!你们还是回房间看你们的电视,我还要和东子说会子话。”母亲命令道。
“那好,我们明天热乎。走走,别妨碍!”大哥拉嫂子和侄子进屋。
陆昌东随母亲进门,回身关上房门。
陆昌东迅速将裤子脱了钻进母亲睡的被窝里。母亲见了,忙道:“快起来,里面冰冷,冻着!”说着要伸手拉陆昌东起来。陆昌东赖着不挪窝,笑着说:“妈,我腿冷,进了被窝一会就热乎了,您就让我坐一会吧。您又不让我和您睡一个被窝!”
“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歪腻。传出去小心找不到媳妇,呸呸,看我这张臭嘴!我儿子怎么会找不到到媳妇呢?我真是老糊涂了!”
“妈,我再大,都是您的儿子,从小吃着您的奶水长大的,是您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拉扯大的,我在妈妈面前永远是个不会走路的孩子。记得,我小的时候,爸爸不在了,是您……”
“东子,别说了,这大过年的你想招妈妈的眼泪啊?”
“不不,您坐着。”母亲端来凳子坐到床头,笑眯眯地望着陆昌东,好像瞧不够似的。陆昌东双手将母亲的手拉进怀里暖着,大哥悄然推门进入,看到这个场景,很震撼。陆昌东笑着让大哥坐下。待大哥坐下说我念书,一直很少在家里,现在工作了,又不能经常回来看望更不用说照顾您老人家了。等我成了家,我一定把您老人家接过去好好奉养。
母亲笑道:“东子啊,你能有这份心,妈就心满意足了,那里还图别的。俗话说得好,儿子孝顺,媳妇不一定孝顺。我不带你为难,你不要往这方面想。”
大哥笑着插话道:“奶奶这是在批评我呢!”
“多心!你媳妇还是好的!我说你媳妇了吗?”
陆昌东忙道:“妈,我将来一定给您找一个会孝顺老人的媳妇。您就放心!要是她不孝顺,我坚决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