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新人》（23）
二十二、年终考核
年终考核结果已经在公告栏里公布了。书记镇长们这次没有占用一个优秀名额，全是机关和学校的。陆昌东事前和书记镇长请求过，他来工作的时间短，不参加评选。结果，黄思成成了优秀名单里的首位，陆昌东榜上无名。章露来电话说他傻，其他的事情可以退让，唯有荣誉绝对不能让。说今年是关键时期，正是乡镇换届，这样会影响你前进的脚步。陆昌东何尝不想前进？但是，他认为自己根基太浅，这届是没有希望了。章局长也说这届难度大，群众还没有充分认识你，领导们也有老关系，你的关系尚不足取代他们。让他保持低姿态，充分给领导时间，目标是去掉那个“副”字。章露说这是保守是无能的表现。要求他爸爸开年运动，尽快将陆昌东调来城里。章局长嘿嘿一笑，说现在要调一个人进城谈何容易，组织部提名，常委会讨论。又说组织部人事局开年要进行一次干部考察，让陆昌东做好准备。
陆昌东这几天暗中检查自己和办公室的工作，罗列了汇报提纲。贾怡听陆昌东不参加评优，说是明智的。说你做了那几件大事，机关里早有人害了红眼病，你再取得优秀，那你真的成了靶子了，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故。先把办公室里的人搞定，不要到时候出意外。陆昌东非常认同贾怡的话，埋头工作，抬头微笑。
龚书记调任县政法委副书记，许镇长代理书记。谁都清楚，万书记是下届镇长的不二人选。留下来的副书记空缺要不上面调人来，要不在党委委员里替补。要是就地替补，最有可能的是组委和宣委两个人中上一个。段组委占了年轻和干部管理权，当然要优于赵宣委。如果在他们两人中产生，除了一二把手看重，上面的考核和机关支部推荐很重要。考核要涉及机关支部，推荐提名也要经过机关支部，机关支部在他们两人的眼里变得十分重要。恰好机关支部也到了选举期，新的支部书记人选成了他们心中的焦点。段组委联络了几个密友提名陆昌东继任，赵宣委找到黄思成让他上。在此之前，段组委暗中找过黄思成，说陆昌东没有和你争优就是为你后来的副镇长选举让路。问黄思成对这次机关支部书记的人选有什么打算。黄思成当然清楚段组委的所指，他也听到了要选陆昌东任支部书记的风声，陆昌东这次所做的恰好合了自己的心意，他岂有贪念机关支部书记而放弃副镇长的机会？黄思成满口应承。
马子潜提名陆昌东，黄思成的办公室主任提名黄思成。选举这天，当开始发选票时，黄思成突然提出他不参加支部书记的竞选，理由很简单，他对机关支部的运作很陌生。大家惊愕之余只得临时再提名一个刚刚入党不久的年轻干部和陆昌东进行差额选举。结果当然是一边倒。这次选举让陆昌东充分领略到机关的复杂性和利益关系的可怕性。他知道他这个新任支部书记当前最重大的任务就是直面县委的考核组。他对段组委和赵宣委两人准备了两份编排得很好的说辞。贾怡在他房间看到着两份汇报提纲，笑他这么快就学会势利了。陆昌东无奈地自嘲，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再说，段组委要是能够担任副书记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黄思成要干副镇长……贾怡抓住话里的隐秘追问。陆昌东坦然说自己和黄思成交往不多，没有什么深入了解。就我有限的观察，他那套官腔必须改掉，否则……
“不要否则了，他的好坏对你是一个陪衬！”
陆昌东当然知道贾怡话里的含义，换了话题说：“这次管副镇长真的要下来了，他还不恨死我了？”
“黄思成要是占了他的位置，他恨的是黄思成，虽然他们是亲戚。再说，他早该下来了。就他那个军阀作风和到处贪占，不处理他就是对他最大的包容了！也是他身后有人，要是没背景的早就该被清除了。他应该知足！”
陆昌东笑笑没有说话，收拾好桌面摊开的书籍，说我们应该去办公室了。贾怡冷冷地一笑，无言地走出。陆昌东呆在桌前发愣。
“昌东，昌东，你还不快出来！”是贾怡的喊声。贾怡很少这样大声说话，更不要说大声喊叫了。陆昌东从愣怔里惊醒，立刻意识到发生了大事，否则贾怡不会这样大火上房样的火急火燎。陆昌东刚出门，贾怡回到门前。脸上全是兴奋，略带焦急。陆昌东二话不问，关了门焦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快去我们办公室，哪里简直成了菜市场了！”
“怎么回事？”
“绕什么舌，去了就知道了。”
陆昌东似乎是小跑着赶往办公楼。
党政办公室门前聚集着十几个鲍家庄来的村民，还有七八个远远站着观看的机关干部。陆昌东第一反应就是非常热情地和鲍家庄来人问好握手，鲍东生第一个和陆昌东握手。鲍必喜，书记村长，还有原先来过这里的几个村民组组长们都满面笑容地和陆昌东热情到一块。热烈过后，陆昌东笑问他们来干什么。
鲍书记笑着说：“陆秘书啊，哦，不，应该叫陆主任。陆主任啊，你给我们鲍家庄解决了大问题，乡亲们要给你立碑，你又不让。总要表示一下心意吧！这不，大伙儿一合计，要过年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表示的，送点我们出产的东西表示表示！你千万不要嫌弃！”
鲍必喜道：“兄弟，你一定要收下！你要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
陆昌东笑呵呵道：“我收下，一定收下！什么东西啊，来这么多人？”
鲍东生拉着陆昌东的手，走进办公室。不怪贾怡着急，办公室地上似乎排满蛇皮袋。鲍东生和几个组长手脚麻利的解开几个袋口，里面露出来的都是鱼、鸡鸭鹅。鲍东生指着两只最大的没有解开袋口的蛇皮袋说：“这里一袋是干笋一袋是干麻姑菜，都是大家凑的。”
陆昌东看到如此多的农家特产，心里感动得说不出来话。心里存着的对前途患得患失早已叫这浓浓的醇厚融化，有的只是感动里的惶恐和惶恐后的感动。连连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门外涌来一批人观看里面。里面的人聚焦着陆昌东，没有闲心顾及门口。
鲍必喜道：“兄弟，我的腿是你带着治好的，医药费你还贴了一百多块，我要给你你说什么都不收。你你叫我怎么办？我在医院里吐了痰，大家都厌弃，只有你不嫌弃我，用手将那浓痰抓走！这这就是最亲的人恐怕都做不……”鲍必喜流下眼泪，哽咽着继续说：“东生是我的亲兄弟，他没能做到，是你你……兄弟，兄弟你还推啥，啊，兄弟？你你是看不起老哥哥了啊……”鲍必喜哭泣出声。鲍家庄来人无不动容。
东生哑着嗓子说：“那天我还打了你，你不但不记恨，中午还请我们吃吃……饭……我知道你刚工作没有工资，我我送这点东西给你算得了什么？你是怕别人说闲话是不是？我看他那个狗日的敢龇牙缝？这是我们自愿的，是感谢！是我们送给你的一颗心！不是贪污腐败！哪个敢呲牙，我鲍东生第一个和他拼命！”鲍家庄的人都说是他们的心意，谁敢说三道四？
鲍村长说：“陆主任，你就收下吧。这些鱼是乡亲们今年特地提早抽干塘水，挑大的送来的。村里现在种田可方便了，说怎么着也不能忘记了你。要不是你，我们村现在也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了！所以，这点东西你非收下不可！”
鲍习胜道：“我们村现在是一条心，书记村长准备开年领我们修通修好穿村的公路，到时候还请你去主持开路仪式！”
“一定一定！但这些东西我万万不能收。乡亲们现在日子并不是太好过，我怎么可以这样？”
众人齐声不允许，说你今天不收我们就不走了。鲍村长道：“我们知道你过年也用不着这许多东西的。开年不是要换届选举了吗？你就拿这些东西给相关的人送送，全当是我们为您助选用的！你要是当上领导，那可是我们老百姓的福气！大家说我讲的对不对啊？”
大家异口同声道：“对！”
陆昌东听了但颤心惊，忙说好！我收下！我领乡亲们的情！想快点结束这个极容易招来妒忌的事。大家松了口气，都说应该这样。陆昌东话锋一转问：“鲍书记鲍村长，你们村有多少五保户有多少困难户？”
鲍书记警惕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负责这方面事务的，当然要清楚。”
鲍村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五保户九家，困难户二十三家，外加上两户因病返贫共是三十四家。”
陆昌东从蛇皮袋里挑出两条相对较小的青鱼，放到一边，对着大家说乡亲们送来的年货我收下了。这些还请您们两位带回村里分给三十四户五保户和困难户，就说是镇里给他们的慰问品，祝福他们过一个快乐的新年！众人突然失声。
鲍书记道：“好！我们两一定照办！”
“照办！只是可惜了！好好！”鲍必喜带头鼓掌！大家跟着鼓掌。鲍必喜拉着陆昌东的手道：“兄弟，兄……弟……老哥真是福气啊——交到你这样的好、好兄弟！”
忽然，门口一声“好好！”外面掌声热烈。众人转身，门外站满了人。许镇长、万书记和上次来的组织部的江副科长和几个陌生的人立在门口，还有镇里的一些干部将围得门口水泄不通。那声好是发自江副科长的嘴里，因为江副科长还在边鼓掌边微笑。
送走众人，陆昌东将两条青鱼交给贾怡，说你拿回去，我也蹭了你不少饭菜。贾怡笑道：“怎么着要还清欠债啊？”
“不是，不是！”拿起拖把清理地面。贾怡笑道：“好，那我领情了。你快放下吧，我来，这可不是你的领地。组织部的人来了，说不定一会要叫你去给他们锦上添花呢，都准备好了？”
“早准备好了。”将拖把交给贾怡，离开党政办公室。
陆昌东一进办公室，立即招来了大家热烈议论。不爱多嘴的刘明扬说我只听陆主任在乡下干了几件漂亮活，哪里想到他们是这样爱戴你。你简直就是他们心中的偶像！他们这个礼送得理直气壮送得惊天动地！是中国第一送礼的，能上得了吉尼斯大全的！哎，要是电视台的在这里多好！周霞刚要开口说话，办公室里闯进来一群人。来人都背着或抬着袋子。周霞忙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这里可是办公室！”李梦凡的声音。
刚刚进入里间的陆昌东赶忙转身回头，见是义和的人。林老师和刘寿荣领头，两人已经将袋子放到地上。后面的人还没有进屋。陆昌东忙站到门口堵着，笑着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把东西搁外面，办公室地方小。”
刘寿荣将陆昌东拉开。林老师指挥大家将东西放到里屋。办公室里的同事惊讶无比。刘寿荣说这是我们义和人的一点心意！你必须收下！同事们这才明白又是一起集体送礼的，都笑着观看事情的发展。陆昌东说什么也不肯收，说你们这样办置我与何地？还向刘明扬等人使眼色。刘明扬知道陆昌东的用意，帮着说现在正是陆主任的关键时候，你们这样一闹会给人把柄。有人会用这个事情做文章的。刘寿荣问鲍家庄的人不是来过吗？他们那就不要紧？陆昌东说他们都回去了，组织部的人正在楼上考查呢？林老师让大家不要大声说话。大家都降低了声音。陆昌东和他们讨价还价半天，他们才同意将大部分礼物带回。林老师和刘寿荣一合计，两人人亲自动手，给办公室里每个人留下两条鱼一只鸡一只鸭子。刘寿荣对大家说你们都是陆主任的同事，还请你们以后多多关照陆主任。这是我们义和人的一点心意。招呼大家离开。陆昌东见是给同事们的，自己也不好强行拒绝。
送走来人，陆昌东回到办公室，大家都开心地和陆昌东说笑。
马子潜笑着说：“我们这是沾了陆主任的光了！”
李梦凡一改惯常嬉笑，一本正经道：“老刘说得对，陆主任如此深得群众的爱戴，我开始相信中央台报道的那些优秀干部事迹的真实性了。我想，当干部当得到了陆主任的这个地步那是人生莫大的幸福！”
周霞笑道：“我们天真胡乱派的掌门人李梦凡宗师怎么这样严肃了？这与今天的气氛不协调啊？我毛遂自荐，我从现在起担任陆昌东同志接待办公室主任！”
“瞎胡闹什么？”徐莎道。
“怎么了？真的投靠了陆主任了？”刘明阳笑着戏谑。
“哎，这次选举……”大家立刻噤声，因为这是目前最大的敏感。
陆昌东笑着说好了，那些东西既然是乡亲们诚心给你们的，你们就笑纳吧。都工作吧。陆昌东刚要进屋，手机响了，是许书记打来的，要他马上去二楼会议室。陆昌东向大家说明了，离开办公室。办公室里立刻响起的询问和猜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