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新人》(17)
十六、台风和台风眼台风的成就是制造满目疮痍,而台风眼里的现实是台风永远的遗憾。
黄思成发动起来的台风意欲摧残贾怡和陆昌东,特别是陆昌东这颗新星是不能染上一星半点的灰尘。陆昌东站立当地,像个待审判的罪犯,心里的大厦在顷刻间崩塌,懊悔不迭再来贾怡房间看护她。贾怡初时的慌乱被冷静代替,冷静之后是喜悦,莫大的喜悦。要不她也不那么痛快将钥匙交出去,让人开门进入参观他们。
贾怡的一句“我们就是在谈恋爱,怎么着吧!”说得惊心动魄。陆昌东心为之惨然,黄思成脸面无光,纵有千万条危及他们脸面和前途的大道理和恶毒也失去了必要。
黄思成原先是想用这种方式分解贾怡和陆昌东的亲密,打击他们的信誉。失去信誉的女人是很虚弱的,而这种虚弱正是他这种人的猎物和饱餐对象。哪里想到平时花儿样的人见人爱的贾怡却抛出那句话,彻底浇灭了心里生产出的烈火般企图。留在当场得来的只有让别人对他的小人的龌龊和别有用心的猜测。贾怡那句爱情宣言公开了她心里的畅想,震慑了全场。那些乘兴而来的起哄者降低身段悄然溜走,后来者连忙向他们祝贺。但是,陆昌东的脖子却叫贾怡套上了无形的温柔绞索,怎么扯也扯不开。
万书记和段组委的到来,仿佛是给那个宣言做了官方见证。万书记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笑着开玩笑道:“好,我祝贺你们。但是你们要隐蔽些,免得小伙子们眼馋。哈哈……”在场的人放出开心的大笑。有人乘机道:“吃喜糖不要忘了我们啊?”又是一片笑声。贾怡此时没有刚才的泼辣大胆,低头微笑。眼角偷窥觳束不已的陆昌东。万书记笑呵呵让大家散去。有几个没有过好瘾的小年轻叫他的笑骂和抬起的腿轰走。段组委走到贾怡身边,向她暗地里亮出大拇指。贾怡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段组委笑道:“陆助理,你们这可是君子之交,干嘛不好意思啊?哦,是我们煞风景了。万书记,我们还是谢幕走人,省得在这里当电灯泡。”
两人呵呵笑着离开。贾怡拾起掉落在门边的锁和钥匙,看着还在转不过来弯的陆昌东,悄声说:“难为你了,不要计较我那句话。对姓黄的那只讨厌的苍蝇,你不这样,他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们呢?要是仅仅编排那还是好的,他可是想一拳打到你呢!谁叫你风头正盛?”
陆昌东小心抬起头,说:“那你也不能这样自己诋毁自己啊?你还是个未婚女子呢?”
贾怡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就看你怎么理解了。好了,时间也不早,你也该回房间了。”
陆昌东心里矛盾极了,脑子里乱成一团,又担心得浑身发抖。听到贾怡这句话,拿起桌上的书,匆匆逃出。
进门后,陆昌东将书随手丢到桌子上,仰面躺倒床上。他的好习惯在这时派上用场了,将头脑里的电门关上,什么也不想。他刚要放出鼾声来伴奏睡的悠缓,不甘寂寞的手机在上衣口袋里急促地敲打着他的胸脯,铃声絮叨得像他学校里宿舍楼里老妈子管理员。陆昌东无奈地掏出手机,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这一声招来了一阵兴奋的喋喋不休。陆昌东感觉到是章露的声音,疑心章露知道了刚才的事,忙挺身坐直认真对待。陆昌东终于听出了章露声音里并没有涉及今晚的事,解散了心里的紧张。章露在电话里问,我都说了着半天,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陆昌东这才“哦”了一句。这声“哦”又招来了章露好几声埋怨。
章露道:“好好,我说不通你,还是让老爸跟你说!”
“别……”话机里没有声音,陆昌东知道章露的手机正在换防。赶紧集中精力听。果然,章局长那有点朗诵味道的声音传过来。
“小陆啊,我们都认可你的做法,特别是你们龚书记和许镇长对你是大加赞赏。说你是干才,要不也不这样破格委任你。我们今晚已经认真深入交换了看法。为了你今后走得更远更好,现在不可摆在太过显眼的位置上。你这么年轻,才工作不到一个星期。太显眼了会树敌的,妒忌、阴谋等等会接踵而来,反而不利于你今后的发展。我说的你在听吗?”
“听着呢,您说!”
“那你这么看待你这个镇长助理的职务?”
“不是已经任命了吗?哦,那我去要求辞去这个职务?”
“你能这么想,很好!但是你也不要主动去请辞。龚书记和许镇长会找你谈的。他们要是让你暂时辞职,他们会在心里过意不去,为你以后预留了好路。”
“伯父,是不是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他们来县委是宋书记为了省报和省电视台要采访你而询问情况,明天还要派组织部的人下去调查核实。如果组织部的人了解到你的情况,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任命为镇长助理,他们会怎么想?而且,镇长助理是要经过组织部考察、审核、批准的,现在没有,不是把龚书记和许镇长推到十分尴尬的位置?搞不好,他们还要担一个越权任用干部的错误。”
“我听您的!”
“好好!明天组织部来人要找你说义和村的事,你要将所有的成绩推到朱部长和龚书记、许镇长头上。说一切都是他们的决断和安排。说只是看到你和义和村民熟悉,好说话才让你出面。还要强调义和村民不了解背后情况,误认为是你的决定。还要给组织部的人说清楚,凭我的秘书职务哪里能够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让他们彻底相信你是接受朱部长和龚书记、许镇长的安排。”
陆昌东到此时完全彻底明白了章局长的意图,心想:这个安排确实高明。他哪里知道这背后的玄机?陆昌东满口答应了章局长的意图。章局长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说不打扰他休息了,今后有事及时联系沟通。结束了通话,陆昌东感到章局长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他们家庭中一员了,心里感到十分沉重。那些烦恼和矛盾又都涌上心头。现在又多了一份担心。他担心刚刚发生了那件“捉奸”行动,虽然叫贾怡的大胆和机智给化解了,但是这件事要是传到章露的耳朵里,又要生出不知道后果的后果。贾怡怎么办?她的意图已经表露得明白无误,要是自己不接受,那……自己又会……还有,明天去掉了镇长助理的职务,刚好是这件事的后续,会给人们什么样的印象?他不敢在思考下去,准备以睡觉来解决这一切。
刚刚将手机放到桌子上,手机铃声再度响起。看号码,仍然是章露的。心里顿时大惊,难道晚上的事章露这么快就知道了?这可怎么办?陆昌东真的没有主意了。只能听任命运的安排。陆昌东从章露的声音里并没有听到令他吃惊沮丧的信息,反而获得了恭维得让他脸面发烧的软绵绵。这是他认识章露以来没有享受过的。章露越是这样,陆昌东约觉得愧疚,好像自己干了天下最无耻的事被人们在光天化日里逮住,无地自容。陆昌东在这个电话全程里就没有说过一句囫囵话,小心更加小心是他准则。好几次冲动,想将今晚的事告诉章露,并作出合理的解释,求得章露的原谅,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培养出足够的勇气而放弃。
通过这个过程,陆昌东总结出一条真理:讲真话比讲假话更难!它的衍生产品是:讲真话需要真诚和超乎想象的勇气,讲假话没心没肺逍遥自在!陆昌东等来章露结束的话语,全身心来了一个总叹息,使用过度的神经一松弛下来,马上溃不成军,一片狼藉。忙关灯脱鞋睡觉,似乎唯有这样才能阻止可能出现的电话声。但是马上豁然一惊,明天调查组来调查义和事件的处理情况,应该还要深入义和了解的,如果没有准备,义和干群所说的一定和自己要说的对不上号,那时就穿帮了。于是立刻给常会打电话,请常会按着自己准备说的话安排接受询问村民,让他们和自己所要说的一致。常会当然不同意,说这个功劳是你的,凭什么推给别人?那我们忙和了半天不是白费了?要是给那些人抬轿子我们当初就不会费心思给省报和省电视台打电话了!陆昌东哪里想到常会是这个态度,怎么劝就是听不进去。没有办法,只好将章局长的话说了出来,常会才答应按着他的意图安排接受调查和采访的群众。陆昌东这才安心,躲进了台风眼里,让脑袋彻底下岗。
龚书记的房间里正在上演着热闹和精彩。当万书记又说又笑地讲完今晚的事,龚书记的眉头是烟茏春山,许镇长脸上也是秋阴不散。正要对万书记所讲述的内容加以正面剖析和引导的段组委,看到他们脸上的非同小可,讶然问书记镇长,你们不是认为这是所谓的乱搞男女关系吧?
“是啊,这可是年轻人的权利呢?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对象,也无婚姻羁绊,那是正当的。”万书记道。
龚书记松开眉头,说:“小贾是没有关系,但是陆昌东却有问题,我们也有问题!”
万书记和段组委似乎没有听懂龚书记的话,都瞧着许镇长。许镇长扭过头不看他们,好像是在躲避问题和麻烦。还是龚书记叹了一口气,向他们说起了此去县委的经过。两人听了都觉得问题的复杂和严重。万书记的思想也滑到龚书记和许镇长的路上左右为难,段组委却在心里暗自庆祝,为着原先那点私自设想庆祝。
烦恼像疲劳一样,经过一个夜晚的休息踪影全无。陆昌东在心里暗笑那些遇到棘手问题的男女为何那样脆弱,还要寻死觅活?他匆匆结束了早起的必要手续,穿上校服。他觉得校服和运动衫的功能类似,都是青春和活力的象征,都具有朝气蓬勃的张力。陆昌东踏着熹微慢跑进树林,在里面寻找他的师傅万书记。他们昨晚在中心学校的宴会上说定了从今天早晨开始,万书记正式教授他练习太极拳。陆昌东找遍了不大的树林,哪里还有万书记的影子?说好了的事怎么可以爽约呢?陆昌东不懂。他没有经历过领导们在酒席上说话的虚无性,他还没有想到,求人的事,人家答应了不可百分之百当真,应该打个对折或者归零。陆昌东兴意阑珊地往回走时,万书记站在去他宿舍的岔路口,向他招手。陆昌东看到,鼓起全身的兴趣跑步前往。万书记见他来了,没有说爽约的事,而是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万书记和陆昌东走进党政办公室,陆昌东知道万书记找他要谈事情,清楚了爽约的根源。无师自通地合上身后的门,站立他原来的办公桌前面,等待万书记问话。万书记坐到贾怡的座位上,笑着让他也坐下。陆昌东笑着说年轻人,还是站着好!万书记没有强求,笑问陆昌东你知道我找你是什么事吗?陆昌东不习惯这种奇怪的问话方式,可他敏感地觉察出问话的意图,微笑说知道,昨晚章局长和我说过。坦然里模糊了事情的性质。
“那就好!你同意这样安排吗?不同意就直说,在我面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们是什么人啊?我们是师徒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万书记同样没有说出是什么事,但彼此都明白指什么事,只是不好接触那几个字。陆昌东觉得自己不能够在装傻充愣下去,直截了当说我完全同意辞去镇长助理的职务!他将“辞去”两个字加重,好让万书记明白。这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争取主动。万书记对这两个字确实感兴趣,笑着说:“很好,我们就按你的意思宣布。你能说说为什么要这样吗?是不是章局长的劝说?”
“有一点,更多的是我认为自己还太年轻,缺少工作经历和工作经验。这样会不服众的,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和怀疑,还容易树敌招人妒忌。”陆昌东将理由说得十分充分和诚恳,不由得万书记不从心里承认是他自己的想法和对他少年老成的认定。这是极好的铺垫和伏笔。万书记果然如他所愿,对他的认识大加褒奖。
万书记另开一个话题说:“那好,上班后我和段组委分别到个办公室宣布你的请求。今天组织部来核查,你要做好充分准备。我们可以确保省报和省电视台来对你采访。这不仅是你个人的荣誉,也是我们徐岗镇全体干部的荣誉。”
陆昌东没有将章局长的安排说给万书记听,但万书记话中含有了章局长说的那个意思。陆昌东笑着保证一定不让领导失望。结束了短暂的谈话,陆昌东心里感到空落落的,像骤然而至的台风有骤然而去,留下的是满目疮痍。陆昌东杜绝了继续锻炼的奢侈,脚步将他引领到贾怡的门前,屋里起床的响动让他怵然大惊,立即走开。
陆昌东回到房间里安定了好久,才拿起碗筷出门。走进食堂,餐厅里的空旷将他缩小了许多,似乎整个人成了芥末。陆昌东本不想吃早饭,只是用这个程序安排过剩的时间,打发心里的寂寥。陆师傅看到他站在一张餐桌旁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亲热地招呼他:“本家主任,这么早来吃饭啊?”而没有称呼他为助理,引起了陆昌东的猜疑。其实,陆师傅以为助理没有主任的名头响亮,也许觉得助理是领导的附属品,又没有主任、长和书记那样独立,因此这么称呼他。陆昌东还以为万书记先他来了食堂,说了这件事。
集中精神很小心走到打饭的窗口,笑问万书记来打过饭了?
“没有啊,你是第一个。吃点什么,有包子馒头稀饭,还有咸菜。”
“什么价钱?”
“馒头包子都是五毛,稀饭两毛,咸菜一毛。”
陆昌东道:“一只馒头一碗稀饭。”
“怎么就吃这么一点,你可是正长身体呢?”
陆昌东笑笑说:“我饭量小,在学校里比这还少。”
“还少,那就干脆不吃饭了!”
陆昌东笑笑说:“有时候,早晨是不吃饭的。”
“怪不得你身体这么单薄,早晨不吃饭怎么行,那也不科学啊?”
陆昌东笑笑没有答话。陆师傅要给他两只包子,陆昌东不同意,陆师傅只好换了一只馒头,打了满满一碗稀饭。问陆昌东要不要咸菜。陆昌东遥遥头说有馒头就稀饭就行了。
“那怎么行!”陆师傅拉住陆昌东手腕,硬是给了他一勺咸菜,松开手道:“这个不要给钱,送的。”
“怎么让你吃亏呢?”
“亏不了,我可以在其他人的分子里扣点不就行了?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可不能亏了咱本家兄弟!”陆昌东没有说话,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