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新人》（12）
十一、火中取栗陆昌东趁着义和拉化肥的手扶拖拉机回到镇里。本想去卫生院看看伤势，却十分不放心镇里对义和的态度，支撑着伤体走进大门。只听得管副镇长那粗粝的嗓门在龚书记房间里咆哮，还伴随着掼东西的声音。楼下楼上的走廊里聚集着三五成群的干部，伸长脖子接受上面房间的信息。贾怡面对着大门站在办公室门口倾听楼上动静。看到陆昌东一瘸一拐地进们，忙向他打手势。有认识陆昌东的干部看到他进来，连忙避过身体，背对着陆昌东和他身边的同伴们悄悄说话。那些干部重新抬头打量陆昌东。陆昌东停住了脚步掩藏着瘸和拐，也盯着他们看。干部们这才避开他的目光，有的转过身体。贾怡见到陆昌东的狼狈相，顾不得嫌疑，跑过去搀扶陆昌东，轻声埋怨陆昌东逞的哪门子英雄。你看看，还是去医院看看。陆昌东坚持要向书记镇长汇报。
“算了吧，你没听到管镇长正在发火吗？你又算什么，让你去参与，是让你当炮灰！”
陆昌东佛然作色道：“那要看当什么样的炮灰，要是为……”看到贾怡的窘态，忙打住他的大道理。轻声说：“你以为我愿意当炮灰啊，那不是没有办法吗？谁叫咱是个小秘书呢，领导呼唤你敢说个不字？”
贾怡听了，笑上面颊，低声道：“走吧，快进办公室，他们都在看咱们俩呢。”陆昌东这回没有抬头，随着贾怡的搀扶进入办公室。
刚坐下，楼上的咆哮声停歇。楼上楼下顿时响起一阵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那是听热闹的干部们躲进自己的办公室的脚步声。声音过去，响亮出一串咚咚的脚步声。谁都听得出来，那是管副镇长气昂昂的皮鞋砸打楼板的声音。贾怡连忙关闭了办公室的门，打手势让陆昌东噤声。陆昌东不明所以，只得配合着贾怡的手势呆坐在座位上。楼上旁若无人的脚步声一路砸到楼下，通过办公室向西边而去。只听得西头一个房间的门被重重摔响，陆昌东刚刚站起，贾怡赶紧摁住陆昌东。果然，西头又发出门撞击门框的沉闷声，隆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没有上楼，而是沿着楼前的水泥路直指大门。陆昌东从窗户里看到，管副镇长夹着那只黑皮包坐进刚刚开到的桑达娜里，朝县城的方向驶去。贾怡办公桌上电话铃声响起。
贾怡接电话，说：“是……在，刚回来，好像受了伤……现在……是！”贾怡搁下话筒说龚书记让你到他房间去。你要小心点！
陆昌东笑笑，随口道：“我又不是木头人，你不用担心……”陆昌东猛然觉得这句话好像过分亲昵了，所以删掉即将出口的内容。贾怡听了很是受用。
陆昌东将他经历的事情前前后后详细对龚书记和许镇长说明。两人听了沉默。许镇长当先打破沉默，笑问陆昌东你当时在那么多人面前表那个态，要是办不到怎么办？陆昌东说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不如此，事情会越闹越大的，对谁没有好处！
“你太书生气了，不知道事情复杂性。那个态不仅不是你能够表的，就是我和许镇长也轻易不能够表的。”龚书记严肃地道。
陆昌东道：“那，林老师应该让他上课吧？这样就少了一份阻力。再说，也没有林老师什么事。”
“这个可以。你等会回去给中心学校打个电话就说是我说的，让林老师复课。”龚书记允许道。又问：“你答应了那些话，你打算真的清理财务，让管副镇长道歉？镇里给他们处分？”
陆昌东笑着说出他心里的真正打算。先让他们退出一些钱，这样村民们的情绪就会好些，再让他们在会上做个检讨，镇里出面安抚一下村民，这样就使矛盾软化，接下来看情况再说。只要村民们愿意交来一事一议的款子，就说明矛盾基本解决了。到了这个阶段，就是他们有一些意见，也不好在重新闹起来，人人都有人面人情。问不知道我的打算行不行。许镇长笑说，你比我们还老奸巨猾！问刘寿荣真的答应下午就交纳一事一议款子了？许镇长的话给了陆昌东高兴的信号，忙说原来是，在场的人都表态了。管……这么一闹就不得而知了。两人没有说话。龚书记向他挥挥手，陆昌东转身走出。龚书记又让他回来。陆昌东走回。龚书记道：“你回去好好想想义和的事，明天和我们一道去义和。”
“是！”
陆昌东刚刚将情况告诉催问他的贾怡，段组委推门进来，免不得又是一番询问。段组委听了，只叮嘱他：以后，这些事你能避开尽量避开，避不开想办法找理由婉拒。真要是不行，你也不要亲口表什么态。那是得罪领导的事，你不说话不表态，事情办不好，没人要你负责。因为你只是个秘书！段组委走出门，又折回来让贾怡陪陆昌东去医院看看伤！嘱咐千万不可耽误了！这几天你主要照顾陆秘书，刘主任回来，我和他说。我给中心学校高校长打电话。
陆昌东感谢段组委的关心，贾怡很高兴地搀着陆昌东要出门。陆昌东说什么也不让搀扶。贾怡笑道：“这可是组委交代的任务，我能够不执行吗？”
陆昌东笑笑说：“好，我去医院，你也可以来。但是就不要这样了，别人看到了会说闲话的。”
“他们说什么是他们的事，于我有什么关系？你还没有听明白段组委的意思吧，龚书记不是让你明天和他们去义和吗？你这个时候这样，他们明天还会好意思让你去？我不但要搀扶你，你还要配合好，让他们瞧瞧你的伤！”
陆昌东听了遥遥头，又点点头，笑了。贾怡乘机挽住陆昌东的胳臂出门。
经过贾怡的策划和医生的配合，陆昌东的胳臂、腿都缠上绷带、贴上药棉补丁。贾怡手里拿着好几盒药，还到药房拿来好些空盒子，用方便袋装着，拎在手里撩人眼目。从镇政府大门开始，贾怡逢人便说陆昌东伤得如何如何，总要向问话的人亮亮手中方便袋里的药物以证明的她的话绝无虚假。贾怡说话的时候，陆昌东低着头，心里一直在暗笑。来到房间里，贾怡还要继续为他服务，陆昌东让她回去。说你在这样下去，我真不知道如何自处。也拖累了你。知道的不好说什么，不知道的……
“不知道的怎么了？他们愿说什么只能随他们了。反正我不怕！有什么好怕的，照顾病人本身天经地义的！医生不也说你确实伤得不轻吗？你先休息，晚饭我给打，你千万不要出门。不要辜负了段组委的关心！”面对贾怡的热情，陆昌东的智慧缩水了。
领导们的话和贾怡的话言犹在耳，陆昌东想想，许多事确实不是他这个小秘书管得了的。既然管不了，还操那么的心干什么，那不是给自己找心烦？兼善天下，那应该有兼善天下的能力和权力，墨家那可是一个跨国群体，也没有阻挡住苦难的发生和历史的演变！陆昌东想想觉得也对，如果我不在这里事情不是照样那么走吗？彻底放弃了心中的担忧，按着贾怡的吩咐吃饭休息。这几天他也实在累了，一觉醒来，只听到贾怡在外面和人说话。陆昌东连忙合上眼睛。开门，关门。脚步来到床边，一股兰香入鼻。陆昌东忍不住睁开眼睛。贾怡正俯身微笑着着自己，笑脸是那样的清纯让人迷醉。陆昌东从没有这样的感受，不觉心里一动，赶紧闭上眼睛。
贾怡哈哈笑道：“还装！吃早饭了！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陆昌东起床，不好意思说：“我还没有办必须的事呢？”
“那你快去办啊？我等着！哦，脸盆刷牙在架子上，开水我带来了。”
陆昌东看到贾怡篮子里放着两副碗筷，问：“你也没吃？”
“这很正常啊？你快去解决问题，别磨牙了，我等着呢。”
陆昌东张了张嘴，掉头出门。
回来时，贾怡已经将什么都料理好了。陆昌东只能洗脸刷牙，默认贾怡和自己共进早餐。他们快要吃完的时候，楼前传来一阵嘈杂声，陆昌东听了下意识地放下粥碗准备出门。贾怡一把拉住他的胳臂让他不要去掺和。
陆昌东站住道：“我……”贾怡笑着拉回他，笑着说：“你呀，要是当了领导还不知道怎样操心呢。坐下，把粥喝了。”
陆昌东坐下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乖乖地喝粥。嘈杂声响了一会，渐渐远去。陆昌东才呼出一口气，好像他自己遇到什么天大的难事，现在没有了，才轻松下来。贾怡麻利地收拾碗筷。收拾好，又要给陆昌东叠被单，陆昌东拦住，说什么也不让贾怡动手。贾怡笑笑住手。突然，外面响起了呼喊陆昌东的声音。陆昌东像一匹蓄势待发的战马，窜出屋子。贾怡想伸手拉住他，还是迟了。呼喊陆昌东的是刘主任。刘主任气喘嘘嘘地道：“陆秘书，龚书记打电话来让你赶快去义和，听说义和的村民和县里来的第一批人正在顶牛呢？”
“那刚才？”
“是第二批，朱部长他们。”
“好！”
“车子快到了。”
陆昌东和刘主任似乎是跑着离开住宿区。贾怡在后面呼喊着说什么，两人似乎都没有听清楚。
在车里，陆昌东老远就看到义和村口聚集着许多人，还有从两边临近的村子往义和赶的一群群人。村外路边停放着一二十辆各类小车，警车上的警灯转动。车子开到路边车尾处停下。陆昌东拉开车门，跑向人群。边跑边将额头、胳臂和腿上的药棉补丁和绷带撤掉扔了。
突然，闹嚷嚷的人群里响起一个男高音：“陆秘书来了！”
有人跟着呼喊道：“真是陆秘书来！”
“陆秘书！”
“陆秘书！”认识他的村民跟着呼喊。有人要跑过来，却叫警察拦住。
听到村民们呼喊的那些站在村民对面的干部和警察，都回过头来看着跑来的陆昌东。当他们看到被村民们热烈呼喊的人竟然只是个毛头小伙子，谁也没有把他当一回事，纷纷扭回头重新和村民们相持着。陆昌东只听人群里一个粗门大嗓的声音在呼喝。声音里的内容全是冠冕堂皇的威胁。龚书记和许镇长指着还在跑动的陆昌东，向身旁两个挺有派头的陌生干部说着什么。陆昌东气喘吁吁地跑到龚书记身前，急切道：“龚书记许镇长，我来了。”
“来了就好，这位是朱部长，这位是肖检查长。”龚书记分别指介绍两人。陆昌东微笑着向两人道：“部长好，检察长好！”陆昌东没有伸手，他知道他们这个级别的领导是不会轻易和一个陌生的下级干部握手的，这也是章局长在上个星期天上午提前给他上课的内容之一。他虽然没有伸出手来，但是腰塌，头稍微前倾低着。这也是章局长教给他见领导的标准姿势。果然，朱部长和肖检察长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朱部长只用鼻子哼出一声官场里的万国杂糅出来词语，眼神里还夹着不屑一顾，那神态酷似管副镇长，也可能是管副镇长类似于他。肖检察长哼都没有哼，扭过头注视人群里的变化。
人群里，管副镇长正指挥着几个检察院的法警和派出所的干警，将跪在被捣毁了的土地庙前哭喊磕头的两个老年妇女往起拉，嘴里大声道：“土地庙是封建迷信，就应该捣毁！你们还敢公开抗拒，就应该拘留法办！”此话一出，现场顿时又乱了，吵吵嚷嚷声里夹杂着抗议声和怒骂声！管副镇长让警察们将两个老年妇女押往警车上。陆昌东明白了他们这么兴师动众的是拿义和的土地庙作为由头，行使报复惩罚群众。这哪里是公正，这简直是拿公权作儿戏，动用强力满足个人的好恶。他们拿不出正当的理由，使用这种手段围剿群众实在是让党和政府脸上蒙羞。陆昌东心道：怎么会有这样的领导人呢？有人喊了一嗓子：“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拦住他们！”村民们一齐涌上，将管副镇长和几个干警团团围住。乱糟糟的吵嚷扭结一团。
注视人群变化的肖检察长和几个干部大声呼喊，让村民们冷静。可是，他们的努力在村民们的暴怒声里是那样微不足道。肖检察长眼看场面失控，忙后退几步，掏出手枪朝天连开三枪。突然的枪声震慑了全场，声音顿敛，那些两边邻村蜂拥赶来的村民们都是大惊失色，全都停住了他们的脚步。
肖检察长命令在场所有干警持枪戒备！接着高声喊道：“义和的村民们，请你们安静！在这样是会出大乱子的！我们县镇两级今天来是为了解决义和的问题的！土地庙是封建迷信是违法建筑，必须拆除！请大家安静，安静！有什么话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说，也会得到合理解决！”
有人大声道：“你们有枪了不起啊，吓唬谁啊，有本事朝老子这里开！”说话的是刘寿荣。刘寿荣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村民，走到几个持枪的警察面前，猛地扯开上衣，露出胸膛咆哮道：“有本事朝这里开枪！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子弹是怎么打进一个农民的胸膛！”
村民们顿时呼喊暴怒，人群整体向警察和干部们这边压过来，警察和干部们整体后退，然而，两边赶来的邻村村民将他们后退的道路堵住，而且也整体逼向他们身后。现场的声音没有了，只有决死前总爆发的积蓄。以朱部长和龚书记为首的县镇两级干部和警察脸上全无血色，紧张得连呼吸都是那样困难，好像呼吸声大点就将火药桶的纸媒吹燃引爆火药桶。那后果是谁也不愿意看到。两边的人群还是一点一点向中间的干部们压迫。
朱部长大声喊道：“你们站住，站住！”龚书记和许镇长也跟着呼喊。朱部长和龚书记许镇长的的声音虽然足够高，但是，愤怒到极点的村民们哪里听得进去。空间在继续缩小，缩小。肖检察长似乎歇斯底里叫喊道：“不要在靠近，在靠近我们就要开枪了！”人群里没有声音，只有脚步整体移动所发出的闷雷般的低沉。空气似乎开始燃烧了。朱部长手脚颤抖，等待所有人的似乎就剩下了爆发。
突然一个高出人们头顶的略显颤抖和稚气的声音道：“我是镇里的陆昌东，义和的乡亲们站住，听我一句话！”
在充满着急促的呼吸声里，陆昌东这一惊呼无异于惊雷劈空。前压的脚步稍缓。朱部长等人回头，看到陆昌东站在身后警车车顶上喊叫，眼里生出一丝希望。车后压向中间的人群一个声音大叫道：“你算老几啊，敢在这里逞能！嘴边都没有长毛！老子揍死你个小王八蛋！”对面刘寿荣大喊道：“东埂的兄弟们，我是刘寿荣，说话的是陆秘书，他是好人，大家不要为难他！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