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间谍课:豺狼的日子》(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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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前一个小时,豺狼走进一家酒吧。里面很黑,有好几秒钟他几乎无法看出屋子的轮廓。左手的墙边有一溜长长的吧台,后面闪烁着成排的镜子和酒瓶。门转回去合上时,服务员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盯着他。这家酒吧既长又窄,右侧墙边摆放着一排小桌子。屋子的远端,房间宽了起来,辟出一个单独的区域,里面散布着几张可以坐四到六人的大桌子。吧台边有一排独脚圆凳。大多数的椅子和凳子都被晚上来的常客占据着。
离门最近的一桌谈话停了下来,顾客们都在仔细打量他。轻轻的“嘘”声传遍整个房间,其他更远处的人发现同伴的目光,也转过头来打量着门边这个有着运动员体格的高个子。有些人低声交谈着,间或有一两声轻笑。豺狼看到远端有个吧台的独腿圆凳空着,就从右边的桌子和左边的吧台之间走了过去,转身坐下。他听到背后有人飞快地小声议论着。
“哇,看这里!这肌肉,亲爱的,我都想入非非了。”
酒吧服务员从吧台另一头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仔细打量着他,同时,咧开涂着口红的嘴唇,卖弄风骚地冲他笑着。
“您好,先生。”身后又是一通“咯咯”的笑声,大多有点不怀好意。
“请给我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酒吧服务员踏着华尔兹舞步般轻快的步子高兴地走开了。是个男人,男子汉,真正的男人。噢,这下今晚可该热闹了。他能看见远处走廊那边的小疯子们都在摩拳擦掌了。他们大多在等自己的老主顾,不过有些没有约会的都想碰碰运气。这个新来的大男孩,他想,绝对要引起一场骚动了。
豺狼旁边的客人转过身来对着他,盯着他的目光里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他的头发是那种金子般的金黄色,一缕缕小心地挂在前额上,像古希腊神殿上的年轻神像。不过这种形似也就到此为止了。他的眼睛涂着睫毛膏,嘴唇像精致易碎的红珊瑚,脸颊上扑了厚厚的粉。不过这样的装扮还是掩盖不了衰老带来的皱纹,睫毛膏也遮不住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
“不请我喝一杯吗?”说话的声音像女人一样嗲声嗲气。
豺狼慢慢摇摇头。那个令人恶心的家伙耸耸肩,转回身冲着自己的同伴,继续轻声说着话,时不时假装吃惊地尖叫一声。豺狼脱掉风衣,伸手去拿酒吧服务员递来的酒,肩膀下面和背上的肌肉在t恤衫下高低起伏。
酒吧服务员很高兴。他不是同性恋?不对啊,他不可能不是,否则来这儿干什么。来这里的都是想找个伴儿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拒绝可怜的科琳,不请“她”喝一杯呢。难道他是……太妙了!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在找一个老鸟带他回家。今晚一定很有趣。
快到十二点了,嫖客们准备回家了。他们斜倚着沙发,在人堆里搜索着,不时把服务员招来,低声说上几句。服务员就回到吧台,向其中一个“姑娘”示意。
“皮埃尔先生想和你说句话,亲爱的。去试试,打扮漂亮点儿去试试,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像上次那样哭哭啼啼的了。”
刚过十二点,豺狼在酒吧里更加引人注目了。酒吧后方有两个男人足足看了他几分钟。他们分坐两桌,不时相互恶毒地看一眼。两个人都已年近四十,其中一个有点胖,一对小眼睛埋在厚厚的眼睑里,脖子后面的肥肉堆在领子外面。他相貌粗俗,活像一头猪。另一个则身材苗条,十分优雅,几缕头发精心地贴在头上。他的衣服很漂亮,剪裁考究。裤子很瘦,上衣袖口处微微露出一点蕾丝。喉头还系了一条丝质印花手帕。豺狼想,这个人大概是搞艺术的,时装设计师或是发型师一类。
那个胖子冲酒吧服务员招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把一张大额钞票塞进了他的紧身裤里。服务员穿过酒吧,返了回来。
“那位先生问您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喝一杯香槟。”服务员狡黠地看着他,小声说道。
豺狼放下威士忌。
“你告诉那位先生,”他说得很清楚,吧台周围的男同性恋们都能听见,“他对我没有吸引力。”
不少人吓得倒吸了口冷气,有几个弹簧刀一样身材纤细的年轻男子从酒吧的独腿圆凳上溜了下来,靠近他,以免漏掉一个字。服务员吓得眼睛睁得圆圆的。
“他只想请您喝一杯香槟,亲爱的。我们认识他的,他很有钱。您很走运。”
作为回答,豺狼从凳子上下来,拿着他那杯威士忌,信步走向另一个老鸟。
“我能坐在这儿吗?”他问道,“有人在纠缠我。”
那个附庸风雅的人差点兴奋得晕过去。几分钟后,那个胖子仍对他所受的侮辱愤愤不平。他离开了酒吧,而他的竞争者,则把他那又老又瘦的手懒洋洋地放在桌上这个年轻美国人的手上。他告诉这个新朋友,有些人的举止绝对是非常粗鄙恶劣的。
凌晨一点过后,豺狼和他的“护花使者”离开酒吧。这之前的几分钟,这个叫朱尔斯?伯纳德的同性恋问豺狼住在哪里。豺狼表现得很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地方去,身无分文,是个时运不济的学生。而伯纳德则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他告诉这位年轻的朋友,他碰巧有一套漂亮的公寓,装饰精美,而且非常安静。他一个人住,没人会来打扰他。因为过去与他同住一个街区的邻居对他非常粗鲁,所以他从来不和他们打交道。如果年轻的马丁愿意在巴黎逗留期间和他住在一起,他会非常高兴。这回豺狼表现出的则是极度的感激。他接受了伯纳德的邀请。离开酒吧之前,豺狼溜进洗手间,几分钟后他再出来时,眼睛上涂了厚厚的睫毛膏,脸上扑了粉,还抹了口红。伯纳德看起来有些不快,不过他们在酒吧里的时候他还是在极力掩饰着。
来到外面的人行道上时,他反对道:“我不喜欢你用那些东西。那让你看起来像那些肮脏的男妓一样。你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你不需要那些东西。”
“对不起,朱尔斯,我以为这样会让你高兴。我们回去就把它洗掉。”
伯纳德的不快略微减轻了一些。他把豺狼领到自己的汽车前,答应在载他的新朋友回家之前,先去奥斯特列茨火车站去取他的行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一个警察走到路中央,挥旗让他们停下。警察向司机旁边的窗户低下头来时,豺狼弄亮了车里的灯。警察瞅了他一分钟,然后退了回去,一脸厌恶。
“走吧。”他再不想啰嗦了,命令道。汽车开走后,他喃喃地骂了句:“死同性恋。”
到达火车站之前他们又被拦停下来一次。警察要他们出示证件。豺狼浪声浪气地笑着。
“你就只要那个吗?”他狡黠地问道。
“滚。”警察说着,退了回去。
“别那样惹他们,”伯纳德小声反对道,“你那样做我们会被抓起来的。”
豺狼从行李寄存处取回两只箱子,收费的服务员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他把箱子搬进伯纳德的车后座。
在去伯纳德的公寓路上,车子又一次被拦了下来。这次是两个共和国卫队的士兵,一个中士,另一个是列兵。列兵在离伯纳德住处几百米处一条街的街口挥旗让他们停下,走到乘客门边,向里看着豺狼的脸,一下子跳了回去。
“噢,我的上帝。你们两个要去哪儿?”他吼道。
豺狼撅起嘴。
“你觉得是去哪儿,宝贝儿?”
这个共和国卫队的士兵恶心得脸都扭曲了。
“你真让我恶心,快滚。”
“你应该让他们出示证件。”中士对这个列兵说。此时,伯纳德的汽车尾灯已经消失在街的尽头了。
“噢,算了吧,中士,”列兵辩解道,“我们要找的是一个跟男爵夫人上了床又把她杀死的家伙,不是一对满嘴放屁的娘娘腔。”
伯纳德和豺狼到公寓里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豺狼坚持要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过夜,伯纳德心里反对,但克制着没有说出来。不过他还是从卧室门缝里偷看了这个年轻的美国人脱衣服。显然,要把这个有着钢铁般肌肉的纽约学生弄到手,需要一场煞费苦心但又令人兴奋的追求。
伯纳德的厨房设施完备、精良,但装饰得很女人气。豺狼夜里查看了一下冰箱,觉得里面的食物足够一个人吃三天,不过两个人就不够了。早上的时候,伯纳德想出去买鲜牛奶,但豺狼没让他去,坚持说他更喜欢在咖啡里加听装牛奶。所以他们一早上都在聊天,没出门。中午的时候,豺狼坚持要看新闻。
头一条新闻,是关于缉拿四十八小时前谋杀沙隆尼尔男爵夫人的凶手。朱尔斯?伯纳德吓得尖叫起来。
“噢天啊,我可受不了暴力。”他说道。
接下来,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脸:一个英俊的年轻面孔,栗色的头发,宽边眼镜。解说员说,这就是那个杀手,一个美国学生,名叫马蒂?舒尔勃格。任何人看到此人,或者知道……
伯纳德坐在沙发上,转过身来抬头看着。他最后想的是,那个解说员错了,他说舒尔勃格的眼睛是蓝色的,但从紧紧掐住他喉咙的铁钳般的手指后面俯视着他的那双眼睛是灰色的。
几分钟后,豺狼把五官扭曲、头发凌乱、舌头外伸的朱尔斯?伯纳德关在了客厅的衣柜门里,然后从客厅书架上拿了本杂志,坐了下来,等待剩下的两天。
在这两天里,巴黎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搜查。从最漂亮、最昂贵的酒店到最低级的妓院,所有的酒店、旅馆都被彻查,旅客的名单也被核对过了,每个普通公寓、供流浪汉投宿的廉价客栈、青年旅社都遭到搜查。酒吧、餐馆、夜总会、大饭店、咖啡馆里,也经常有便衣警察的身影,他们向侍者、酒吧服务员和保镖出示通缉犯的照片。每个已知的“秘密军组织”的同情者的住宅和公寓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有超过七十名年轻人由于和这个杀人犯有一点相像而被拘捕讯问,之后被释放时,警方表示了例行的歉意。其实这只是由于他们都是外国人,而对外国人总是比对本国人要有礼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