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错乱
“这一年，是武伦帝国开国以来的第一百四十二年。”傍晚时分，雨还是没有停，挖掘早就已经结束了，所有家族都回到了自己的洞穴当中。但是老岭一家人都没什么睡意，纷纷围在篝火前，听老岭给他们讲史诗故事。
罗青也在一旁听着，洞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他时不时看向外面的雨景，山风从毫无遮蔽的洞口刮过来，让他无数次裹紧了衣服。
他发现老岭一家人并不是真的喜欢听老岭讲故事，因为他们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无聊的表情，似乎对这些故事早就听过很多次一样。这让罗青想起小时候他自己的父亲也会给他们讲故事，但每次自己想听的时候，哥哥总会抱怨父亲的故事太老套，结果经常害得罗青也跟着没故事听。父亲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特别在意哥哥的感受。
老岭的故事并不枯燥，假托了一些东方的历史朝代，讲得绘声绘色，什么北境幽狼部落作乱啊，什么虎族攻入璇玑城啊，什么武伦帝国的南平王倒戈反叛啊，都非常精彩。如果是末日前的话，老岭没准有希望当一个作家。
而且有意思的是，这些故事里的大部分人物姓名不东不西，诸如“安略”“由大”“费里”之类的姓名简直比比皆是，但老岭好像毫不在意这些一点都不“东方”的姓名出现在自己的故事中。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现在的地球哪还有东西之分呢，两百年前甚至更远的故事和传说如果流传到现在，恐怕也早就面目全非了。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罗青很想躲开那道目光，但慢慢地发现那道目光不仅没有越来越远反而越来越近了。
那是老岭的小女儿小岭，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穿着非常简陋的兽皮衣服，皮肤也比较黑，但就算如此，她身上还是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魅力。罗青能从小岭的眼神中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好奇，但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和这里的原始人有太多的交集。
他毕竟只是来这里追捕一具尸体的。
但小岭还是慢慢地靠了过来，一双大眼睛望着罗青的脸，对他微微一笑。
“别听我大胡扯，那些都是他自己乱编的。”也许是紧张的缘故，小岭的声音有点发抖，“以前的时候，山里挖出过一些古书，没人看得懂，后来拂辰来了，帮我们把那书的内容翻译了一部分，大背了下来，就按照那古书的故事开始改编了。”
“拂辰……”听到这个名字，罗青皱起眉头，“他是什么人？”
“部族内也有一个拂辰，但真正的拂辰是外邦人，从一个叫做‘冬眠舱’的棺材里被挖出来的，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时候我还不太记事。”见罗青对自己说的话有兴趣，小岭不由得激动起来，“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个雷雨夜后，拂辰忽然就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一个时光移民……
罗青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着，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冬眠舱是被埋在地下的，那是什么时候的工程？由于担心末日引起的一系列自然灾害，把冬眠舱保留在地球上的想法几乎是不切实际的，在当年的讨论中也多次被否决。难道地球事务总局偷偷地做了这件事吗？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个拂辰是肩负着怎样的使命被冬眠的？
没有一个冬眠者是被随意挑选的，罗青知道，几乎每个冬眠者都会有自己的任务，尽管绝大部分人已经放弃了任务，毕竟后地球时代的情况与当初的预估完全不同。
但奇怪的是……罗青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你在想什么？”小岭的话打断了罗青的沉思，罗青连忙笑了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你……能给我说说你们的事情吗——”
但另一边，老岭忽然猛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小岭的话。
“虎族首领莫顿在帝都城外和官军大战三天三夜，帝都终于告破，莫顿攻入城内，劫持了皇帝，把武太后和所有反对自己的人全部扔进了大河之中，一段时间内，大河都变得鲜红……”
小的时候，如果自己听到这种故事的话，恐怕早就吓得说不出话了吧？罗青苦笑一声，但看小岭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恐怕对此早就见怪不怪。现在的生活状态毕竟也和那时候大不一样，自己小的时候虽然也说不上是太平盛世，但他和哥哥从来都生活在温室当中，不像这里的老岭一家，更不像杨凯、杨墨两兄弟。
“好，今天就讲到这里！”
听到这句话，大岭、二岭都松了口气，小岭的脸上却露出不满之色，因为老岭讲完故事之后，就走了过来，罗青连忙站起来。
“等雨停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老岭把罗青拉到另一个角落，似乎刻意躲着小岭一般。
“什么地方？”
老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忽然问罗青，“刚才我讲的那些故事，你有印象吗？”
罗青顿时愕然，但他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从没听过，只好咳嗽一声，尴尬地道：“还是有的，虽然名字不一样，但是这样的故事历史上有很多……”
“那要是把名字换一换呢？比如把莫顿换成尔朱荣，把武太后换成胡太后，把帝都换成洛阳……”
罗青的眼神满满凝重起来，他对东方历史的熟悉已经让他知道老岭所说的是什么时代的事了，让他惊讶的是，中断了两百多年的历史，老岭竟然还能准确地说出这些历史人物的名字。
“这些人……是真实存在的吗？”老岭似乎不是很确定，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罗青没有迟疑，“这都是一千多年前的历史了。”
“一千多年啊。”老岭深深地叹了口气，“真长。”
洞外的天空中打了一个惊雷，老岭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希望在天空中看到什么一般。罗青也抬头看了看，他注意到从一见到老岭开始，老岭的视线就总是在向天空飘，不知道在看什么。
罗青叹了口气，老岭现在似乎不想说太多话，他也只能等雨结束。
他似乎记得，那次和父亲争吵过后，两个人也像现在这样站着，窗外是大风和暴雨，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什么也不说，很尴尬。但当时的罗青只有愤怒，感觉不到其他的。
“为什么瞒着我？”事后罗青看时间，发现那阵沉默持续了半个小时有余。
“你觉得能不瞒着你吗？”
的确，如果罗青知道的话，肯定会投入全部的精力来阻止这个计划，甚至把这件事公诸于众。但现在木已成舟，就算罗青说出去也无所谓了。当时罗青深吸一口气，问了一个他现在回想起来非常后悔的问题。
“还有什么人知道？”
父亲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明显能感觉出，现在的父亲比刚才更紧张。
“青，你不要问。”
“爸爸。”罗青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像一记重拳一样打在了父亲的脸上，“还有谁？”
父亲再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你哥哥有参与。”
“还有呢……”
“詹姆逊、李、章怀——”
“阿楚呢……”
罗青记得非常清楚，当时的窗子外面正好打了一个雷，把父亲的脸照得很亮很亮，他每一个毛孔中的恐惧罗青都看得清清楚楚，从他的表情上，罗青已经完全知道了答案。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就连阿楚都知道……
那个时候，罗青感觉自己就是个一丝不挂的原始人，赤裸裸地站在父亲的面前，他的一切防护和屏障都已经完全被撕毁。他忘记自己是怎样踉跄地走出父亲的办公室的，只记得他在厕所里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