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青党
傍晚即将临近的时候，战场终于沉寂下来，天空中隐隐的雷声也逐渐消失。其实所有人都明白，那根本就不是“雷声”，而是敌方军舰的引擎发出的轰鸣。在人本派的第二阵地，如山的尸体倒在地上，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没有真正死亡，除非大脑受到损伤，否则机械镇的居民是很难死亡的。可尽管如此，在失去了木老的情况下，人本派已经无法继续生产机械义肢，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培育人造内脏，保证伤者的最低生存，但已经无法恢复伤者的战斗力了。
而那些因为电磁脉冲而失去了机械义肢机能的人，只要义肢没有遭到根本的破坏，就还能通过更换电子元件来恢复战斗力。不过即便如此，今天一天人本派就失去了所有战力的三分之一，可谓损失惨重。而赛博之光的军队也被拖入泥潭，如果不是军舰屡次救援，杨凯本来是有机会将大量敌军全部吃掉的。
第一阵地的总指挥大熊还活着，他的机械义肢只是右臂而已，在第一波八枚湿婆核弹爆炸之后，他左手持枪指挥部下重振旗鼓，也忠实执行了杨凯的命令，将第一阵地的部队尽量完整地撤回到第二阵地，与第二阵地一起迎击赛博之光。其实在罗青看来，今天一整个白天的战斗节奏都非常缓慢，自己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双方的战斗模式倒颇似旧人类的一战，都是凭借可移动的能量屏障和工事进行阵地战。
但是当敌方cas级战舰加入战斗之后，一切都变了，敌舰直接飞到战场正上方，用极强的重火力摧毁了第二阵地的大部分能量盾。但让敌舰没有意料到的是，杨凯解开了他自己手中三枚核弹中一枚的保险，让小山驾驶着那艘飞船从侧面发射了它。
核弹正中敌舰左侧引擎，爆炸产生的电磁脉冲再度瘫痪了战场上的所有电子元件，赛博之光的士兵和人本派不同，他们几乎全身都是机械，就连他们的大脑都做了许多改造，所以电磁脉冲对他们来说完全是致命的。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在第一轮核爆的时候让军队拉开距离的原因。
爆炸过后，战场上几乎所有的赛博之光士兵全部瘫痪，敌军定然不会想到人本派这边也有战术核弹。而敌舰也受到了创伤，想要继续深入人本派的阵地时，“乌尔班大炮”启动了，威力惊人的电磁炮弹将敌舰的舰首打得面目全非，可因为距离还是有点远，罗青和三梅没能正中舰桥。
之后，敌舰撤退，赛博之光的步兵团援军填满了战线，与人本派进行了漫长的拉锯，直到入夜。
当罗青落在地上，终于来到第二阵地的时候，战场的惨烈还是让他寒毛倒竖，尽管在机械镇居民看来，似乎一个人缺了半个身体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罗青毕竟不是赛博人。
头还有点发昏，这样巨大数量的纳米机械脱离自己的身体漂浮在空气中，几乎已经达到了自己能够承受的极限。罗青这次编设了一个安保程序，一旦纳米机械增殖超过了安全线，那些在自己体外的纳米机械都会全部自毁。但那样的话，自己的大脑神经也会受到损伤，所以他尽力想避免，非常小心地控制着纳米机械数量。
“罗青！”之江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与一开始的冷淡不一样，现在的之江终于有点人情味了，“你终于来了，辛苦了……不过这是什么？为什么你把你那间房子也开过来了？”
罗青看了一眼身后，他自己的住所就停在身后，因为它的确太大了，罗青都只能把它停在第二阵地后面的边缘处，看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停在沙漠当中，的确很奇怪……
“顺手就开过来了……”罗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没那张床我睡不舒服，我当时可挑了大半天呢，整栋大楼的床我都躺了一遍，挑了张最好的，当时看着那么多好床都带不走，索性撒了几泡尿在上面，那感觉真爽。”
之江看向罗青的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罗青只好干笑着摆摆手，“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那么变态。”
“不说笑了，乌尔班大炮那边怎么样。”
“你放心，方圆十公里都在我的观察范围内，我不敢扩大它，但已经足够了。在这个范围内，每个人的行踪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罗青笑了笑，“比如说现在杨凯正在那边的会议室和黑虎他们吵架，大熊正在一个单间发呆，疯帽正在换衣服……等等，他为什么是个女的……”
“啊？”之江瞪大了眼睛，“他还说这次用的是男人的身体，原来是假的。”
“好吧，看来这里最变态的不是我……”罗青尴尬地笑了笑，忽然愣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罗青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在鬣狗的身上探测到金属反应。”
“他是所有组长中最神秘的，就连我和大熊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之江也皱起眉头，“但那不是重点，也许木老给他做的躯体是非金属材料，你也来会议室吧。”
罗青似乎仍在苦苦思索着什么，听到之江的话，回过神来，跟着之江慢慢走向那一排简易搭建的房屋和帐篷，可路上他还是紧皱着眉头，直到注意力被会议室的吵闹声吸引过去。他知道会议室中黑虎正在诘难杨凯，这是每一个战术特殊的指挥官都会面临的非议。
“第一阵地被炸了一遍也就罢了，他竟然还又炸了第二阵地，第二阵地的火力小组和征召的战士因为他的指挥而损失惨重。他是一个外人，为什么能够指挥我们？”
看到之江慢慢走进会议室，黑虎的声音更加响亮了，“之江组长，你搞什么鬼？让一个外人来指挥我们，这是在侮辱机械镇吗？就算当时通讯中断，大熊受伤，你自己接过指挥官的位置不就好了？所有组长里我就只听你和大熊两个人的。”
“你既然听我的，那就给我闭嘴。”之江冷冰冰地骂道，环视四周，四十余名组长把这个简易的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他们的造型也五花八门，让罗青简直有种在看摇滚演唱会的错觉，“我将指挥权委托给杨中校，是因为他有资深的作战经验，他对那艘可怕的飞船的熟悉程度是我们在场诸位不能比的，他还资助了我们三枚核弹，是我们机械镇的恩人。而且，黑虎，谁给你说杨中校是‘外人’？机械镇的成员要都像你这样心胸狭隘，我们还怎么生存下去？”
“大家看！”之江走到一直默默站在桌前的杨凯身边，拉住杨凯的右手举了起来，“这是木老做的最后一件作品。”
隐隐的蓝光透过杨凯的衣服透出来，众人皆是一阵惊呼，有的人甚至露出了艳羡的神色，黑虎当即愣了一下，却也无话可说。但罗青分明看到，杨凯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轻轻地挣脱之江的手，用左手摸了摸右手的手腕。
“我的确是个外人。”杨凯低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木老手里有我的东西，我是不会管机械镇的内战的。但我既然当了你们的指挥官，你们想赢就只能听我的。罗青的通讯网络和我剩余的两枚核弹是你们必需的。”
“现在电波通讯都已经恢复了，难道还需要那种原始的通讯？”黑虎似乎对罗青也有点意见，看了他一眼说道。
“明天，我还要发射剩下来的两枚核弹，你说需不需要呢？”杨凯冷笑道，“今夜开始调换作战岗位，尽量集中那些机械程度低的士兵在第二阵地。今天这一枚核弹，必定会逼得对方增兵，等到明天敌方把真正的主力押上来的时候，我们要主动放弃第二阵地，然后引爆第二枚核弹。尽量杀伤更多的敌军。”
“什么？”黑虎大吃一惊，“你让我们撤退？”
“战线拖得太长了，我们要集中兵力，也要逼他们集中兵力。”杨凯镇静地看着眼前的喧闹，“敌军现在已经不敢让军舰与地面部队脱节，我们必须把他们引到距离‘乌尔班大炮’足够近的位置，不把那艘军舰击沉，我们没法赢的。”
“乌尔班大炮只有两炮的的能量了。”之江皱着眉头道，“罗青今天用掉了第三阵地四分之一的电能。”
罗青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什么话都不敢说。
“所以我们没太多机会。”杨凯正色道，“打败敌人的方法其实很简单，那些铁皮人无法抵抗电磁脉冲，尽管这种战法对你们也有损失，但你们必须承受。当然，如果你们是纯种人类，也许我指挥起来倒更方便一些。”
“杨中校。”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忽然沉声道，他的声音就像梦语一般，罗青看过去，发现正是大熊的副官白狼，“您的意思是，我们不如你们纯种人吗？”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像急速扩张的瘟疫一样让整个会场都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沿着白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杨凯，杨凯也不得不第一次下意识地做出防御性姿态，略微后退了一步。
“我们是人类的未来和极致。赛博之光的那帮非人已经抛弃了人类的身份，不值一提。”白狼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如水，但话中却满是杀机，“纯种人类既落后又愚昧，他们更不能与我们相提并论，在机械镇，这是一件共识。”
“这只是你们的共识。”杨凯咬了咬牙，捏紧了拳头，“你告诉我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是极致？你可不要太过分。”
“人不人，鬼不鬼？”白狼轻轻地抬起下巴，“杨中校，如果不是我们，你早就死了。你现在的心肺还是我负责培育的，你觉得那也很过分吗？”
杨凯短暂地愣了一下，看着众多带有敌意的目光，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轻轻按了按太阳穴，似乎头已经开始疼了，半晌之后，他正视着白狼的眼睛，“我谢谢你的付出，但我不会让我的孩子也像我一样的。”
“他和一百年前那些迫害我们的纯种人畜生没什么两样，杀了他！”
黑虎似乎已经忍不下去了，大叫一声，而随着他的声音站起来的组长竟然有一大半之多。尽管大熊、鬣狗和三梅都不在，但是他们的许多部下都在这里，就连不是黑虎直属部下的许多组长，也都站了起来。
杨凯的右手发出的蓝光顿时更加明亮，他看着眼前愤怒的一众改造人，全身的肌肉绷紧了，尽管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罗青知道，如果现在不出手，也许一场惨剧就会发生。他和之江互视一眼，正要一起开口干涉。但是一直在角落的鬣狗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奇怪，尽管很尖细，但总让人觉得那不是女人的声音，更不像是男人的。
“你们最好冷静一下，如果机械镇连一个纯种人都无法包容，那我们和赛博之光又有什么区别。”
“鬣狗，他可是在侮辱我们！”黑虎已经怒不可遏，简直下一刻就要拔枪出来一般，尽管他也没带任何武器。
“他有迫害你吗？有迫害任何一个机械镇居民吗？今天要是没有他，我们所有人都得死，你们的救命恩人就算说了几句过分的话，又能怎么样？”鬣狗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他的全身都罩在袍子里，看不见脸，更看不见身体，“而且，不管杨中校承认与否，他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他永远都没办法回到纯种人的世界，这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适应，难道在场的诸位没有经历过那个痛苦的阶段吗？你说呢，白狼？”
众人的视线马上转向了白狼，白狼那张精致的脸微微颤抖一下，没说什么，重新坐了下来。
“杨中校，我理解你，纯种和改造，人本派和赛博派，这些沟壑都是无法通过我们自身填补的。”鬣狗仍在说着，“但相信我，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
听着鬣狗的话，罗青深深地皱起眉头。
鬣狗的话还是起了效果，尽管没有平息所有人的怒火，但就算黑虎都不敢再对杨凯恶言相向了。杨凯重复了一遍明天的作战计划，然后宣布散会，在场的组长们看来也没什么意见。虽然有少数组长仍然满脸不忿，可毕竟没有将矛盾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