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口时，岑岳还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在阳光照进来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一团黑雾无声地退去，从脸上到下身，这才能看到他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神情很冰冷。

他转过头，望着那一抹清晨的暖色，右手轻轻地敲敲脑门。

他的床头零散地摆放着很多本纸质书，而越过床头，还有更多扔在地板上。纸质书在这里并不是很常见的东西，尤其对于岑岳而言。

但细细看去，这些书籍大多都是诗集，而且都是地球上很著名的诗集。只需轻轻看一眼，就能找到雪莱、莎士比亚、歌德、席勒、惠特曼的名字，甚至还有海子、顾城和食指。只要是古今中外著名的诗人的名字，在这里都可以找得到。尽管书籍本身十分粗糙，有很多的封面甚至只有作者名和标题。

岑岳把被单从身上掀开，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确定黑雾已经完全消散后。他下了床，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人工合成的，比马尿还要难喝。

“你应该知足了。”

脑海里那个声音冷冷地说。

“这里毕竟不是你那时候的家乡。”

“我知道。”岑岳用力地把玻璃杯扣在桌子上，“不需要你的提醒。”

“我必须告诉你，那个吸引我的力量刚刚断绝了信号。”脑海里的声音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可能它发现我了，也有可能……它已经消失了。”

岑岳却只是沉默，仿佛脑中声音所说的事情与自己没有分毫关系，“那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你觉得呢？”

岑岳轻轻地摊开一张纸，但他并没有拿起笔，而是把右手按在了上面，仿佛自己的右手可以渗出墨水似的。

“就算我说不愿，又有什么办法？”岑岳淡淡地道，“《断章》，你记得吗？”

那个声音沉默了，半晌后，岑岳轻轻地按压着手指不断移动，一种像活物一般蠕动的墨水出现在白色的纸张上，那竟然是一首诗，一首几百年前的诗歌。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能看懂吗？”岑岳轻声道。

“不行。”

“那我可得松一口气了。”岑岳冷笑一声，将那张纸收好，“我们已经走了多久了？”

“按照你脑子里的历法计算的话，五个月。”

“够久了，我们也发现了很多人类聚落，总算让我知道这个世界里人类还没有灭绝……但你到底想找什么？”

“人类，恐怕你就算知道也不会理解的。”

“你不是说过，要纠缠我几十年，直到我的身体彻底成为你的养料，让你可以在这个星球上复兴你的种族吗？”岑岳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不管怎么说，我终究是你的宿主，我总得知道我接下来的几十年都得做什么吧？”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也不是我的宿主，你只是我的寄居之处。”

是的，寄居之处，就像一块贝壳，一个套盒……岑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吧，但现在是白天，你没法放肆。”

“可是一旦入夜，你的身体就是我的。”

岑岳表情仍是微笑着，但他放在桌子上的一只手已经开始颤抖，“为什么你会找上我呢？”

回答它的只有沉默。

“我只是个普通人，非常普通……虽然成为了宇航员，但这种自杀式的殖民计划反正也不需要多有专业技能，我只经受了三个月的培训，地球太空理事会垮台之后，地球和外太空殖民地的关系越发紧张，地球内部也产生了经济危机，我丢了工作，家破人亡，什么都没剩下……我只想在飞船的冬眠舱里睡到死……”岑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为什么要找上我。”

“因为……”那个声音说话了，“那时候只有你才能被我寄居。”

简单又让人绝望的理由，“所以没有特殊的原因？仅仅是随机的事件？”

“是随机的事件。”

岑岳苦笑一声，但很快苦笑就变成了大笑，“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你会有解脱的时候，而且最终你会为了我们一族的崇高使命而献身，我们最后会记得你的。”

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连人类都灭绝得差不多了，他们都未必记得两百年前的事情，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异样生物，拥有极高的智慧水平，却记不得自己的来历，只能凭着本能行事，他又能指望什么呢？就算它的后代记得自己，那又有什么意义？

两百多年前我就是个失败者，现在也一样。

岑岳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深深的梦中醒来的，那是几乎能把耳膜刺穿的警报声，当冬眠舱自动解除冬眠状态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但很快发现不是。飞船在剧烈颤抖着，他以为自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来到了七光年之外的伍尔夫359星。

当他冲到驾驶舱的时候，竟然发现一件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自己的飞船现在不是在宇宙中，也不是在大气层内的天空中，而是……而是在地下。

飞船不知道受了什么奇怪的指令，竟然开足了马力，从地下向地上冲去，已经完全脱离了船坞。

虽然很多检测器已经损坏了，但是岑岳毕竟还是经受过培训，从仅有的检测器发来的数据和图像资料，他发现这里的地下竟然有船坞，有很多建筑物，甚至还有很多与自己的飞船一般无二的殖民船。

所以……自己还没有离开地球？岑岳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是将自己冬眠的时候，地球事务总局那些工作人员说的话分明是马上就会发射飞船。

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是说自己只睡了几个小时？

但他没有多少机会多想，飞船很快就迎来了极端剧烈的震荡，虽然飞船前进的方向有一条向上的通道，可那条通道的门并没有打开，自己的殖民船直接撞了上去，爆炸声和轰鸣声几乎将岑岳震昏，驾驶舱内的大部分电脑屏幕也都陷入一片死寂。震动将岑岳的身体撞得七荤八素，他残存的一点意识仍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发现飞船已经“飞”到地表了。

他不知道这艘飞船在地面滑行了多久，甚至不知道飞船有没有上天之后才坠落，他只能踉跄着走到自己熟悉的那几个舱室，找到一件防护服穿上，然后来到驾驶舱检查。全身上下几乎每个地方都疼，骨头可能都断了好几根，但他现在没有功夫管这些伤。

岑岳检查了每台电脑，打开了自己能启动的所有检测器，分析船外的土壤情况和空气情况……这不可能，为什么自己还在地球，自己的飞船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启动？他甚至打开了残存的通讯系统，祈求着有人能联络自己，向他解释刚才完全是一件意外事故，并向自己恭祝保住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