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春花满正开
岑岳从梦里醒来，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哪个时间节点，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这几天，他不断在梦里和现实中反复穿梭，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沉迷在梦里，反正自己当下的现实也一样乏味无趣。今天夜会进入那座城市吗？这似乎成为了岑岳唯一会期待的事情，几个月来，他从没见过夜如此犹豫。它是否在考虑身后那两支神秘的追兵和那个叫做雷泽曼的同类？或者是一直盘旋在那座城市上方的飞船？还是说它根本没有考虑这些，仅仅是凭借本能行事？
不是说你已经不再考虑这些了吗？岑岳苦笑着问自己，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过，再也不会抱任何期待了吗？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些纸，我真的甘心了吗？
岑岳从床上站起来，突然觉得有点饿，那一定是幻觉，自从被夜附身后，他就不需要再进食，只需要一些饮用水。虽然他一路上也经过了不少仍在活跃的人类据点，本来可以进入其中交换食物，但是他却从没进去过。他害怕……害怕夜连那些人都吞噬了，虽然夜似乎很少表露出对其他人类的兴趣。
“你现在要抄诗吗？”夜的声音传过来。
“等晚上吧。”岑岳轻声答道，“我不知道现在要写什么。”
“你脑子里有那么多诗，挑一首出来都办不到？”
“我从没随便写过。”岑岳淡淡地道，它还是不懂，什么都不懂，“只是现在没有符合情景的。”
“你真的很无聊。”
“你也就只给我留了这一点点娱乐的空间罢了，就宽待一下吧。”岑岳苦笑一声，“反正我连死都死不了。”
夜没有说话。每次遇到这种话题的时候，它都会避而不谈。它虽然把自己控制得死死的，但却没有刚开始时候的那种骄纵。岑岳不知道为什么，但话虽这么说，它却从没放松过对自己的控制。
“今天你要进去吗？”
“还没想好。”夜淡淡地回答道。
“到底是什么阻止了你？”
“这座城本身就很邪门，城内更有一个让我很在意的信号，虽然不如之前感应到的那么强，却也难以忽略。而在那艘天空中的飞船里……有另一个类似的信号。”
“你的同类？”岑岳有点惊讶，夜很少对自己说这么多。
“不是，只是让我在意的东西。”夜的回答很简洁，“也许是我的死敌。”
不知道为何，今日岑岳想多问几句，“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了吗？”
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我只记得我的目标。其余的……我连我的族人是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甚至都不记得是否有族人。”
刚开始的时候，夜就告诉自己它的目标是为了让它的种族复兴，但关于它的“种族”是什么，夜却从来没有解释过。
至少我还记得……虽然记得并不是什么好事。看到这个地球的第一眼，岑岳就知道人类并没有阻止太阳末日的到来，一百多亿地球人就这样消失了。已经过了两百年的时间，现在生长起来的人类，与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同时代的人。更恐怖的是，他失去了人类的心性和身体。
韦克的提议虽然让他心动，却是不可能实现的。只要有夜在，岑岳就永远只是一个异类。他几乎快要放弃了，但他还是不甘心。
可他有什么反抗的方式呢？没有，一个都没有，他想过自杀，可是夜能够读取自己的心理活动，在紧急时刻它会阻止自己。他也想过让夜完全占据自己的身体，杀死自己的意识，可是夜以“不新鲜”这种可怕的借口拒绝了。
就算他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呢？
“出去走走吧。”夜又是和昨天一样的话语，但这次似乎更加坚定了。
“你要进去了吗？”岑岳再度发问，这次夜没有回答他。
当夜催动着他的身体走到这座城市的边缘的时候，岑岳几乎都没有意识到他真的来到了这座城。他抬头看着这些高楼大厦，看着那些在楼上盘踞着的绿色藤蔓，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那些都是什么？从远处看看不真切，还觉得是普通的植物，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岑岳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感觉到那些藤蔓在……颤动，就像人类的脉搏一样，很有节奏地动着。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准备好，我可能随时会接管你的身体，你现在自己随便走一走，我感应一下周边。”夜的声音从大脑深处浮现，“我必须提前警告你，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这看一眼就能发现。”岑岳苦笑一声道，“那些藤蔓……”
“都是活的。”夜简短地道，“你最好希望它们不像我这样对你的身体感兴趣。”
这算什么话啊……岑岳差点就从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你到底想在这里找到什么？”
夜依然没有回答，岑岳不知道它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
街道上空无一人，但是没有任何人类生存过的痕迹，岑岳环视四周，看到的景象和其他的城市废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数量惊人的藤蔓，在沙漠当中，能够看到这样一座满是绿色的城市，实在是既神奇又诡异。
走了很久，他自己都不知道绕着街道走了多久，他走过无数街区，无数街角，无数已经死亡的摩天大楼。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梦吗？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还是说……这是恐怖的现实，夜倒宁可这是梦。
经过一个下水道的时候，他发现有一道藤蔓在滑动，就像一条在草丛里匍匐的蛇。岑岳连忙挪开自己的视线，他什么都没看到。这座城的诡异真的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不知道这种城市是如何生存了两百年的，那种藤蔓也许是自由进化出的异类生物吧……可是数量也太多了。看着满城的绿色，岑岳内心不由得一寒。
但他的脚步突然停下了，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而是夜让他停下的。
在他的前面，远远的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兜帽的人，他的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岑岳皱着眉头看向他，在这里竟然有人类？他连忙叫道：“你好？”
对面的那人一言不发，只是抬起头看着自己。那人的脸看起来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只是他的眼神……岑岳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眼神，那是一种完完全全没有感情的目光。
“朋友？”岑岳再度叫了一声，但夜却在他脑子里突然大喊一声：“快退！”
自己的身体感觉被拽了一下似的，岑岳猛地向后一退，这时他才看清楚，周围无数绿色的藤蔓都向着自己冲过来。我现在是在蛇窝里面吗？岑岳猛地一咬牙，一道黑雾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连带着皮肤中也不断渗出黑色的黏液，夜出来了。
那道黑雾在空中盘旋着，形成一团小型的风暴，那些冲进来的绿色藤蔓纷纷被融化掉，被吸收进黑雾当中，这种融化还沿着藤蔓一直向根部游走，直到这些藤蔓纷纷自己断掉。
岑岳不是第一次看到夜战斗的情况了，但他还是会觉得战栗。这几乎不像人间的景象，他仿佛觉得自己是在地狱。
黑色的烟幕发出一阵阵的嘶吼，岑岳不知道那是只有在自己脑海中发生的还是别人也能听得到。下一刻，向着夜冲过来的藤蔓更多了，岑岳自己也感觉脚下一沉，他低头看去，发现是一条绿色的藤蔓缠住了自己的小腿。黑色雾气当中猛地冲出一道黑烟，将地上的那条藤蔓切段，岑岳心有余悸地看着地面，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无数的藤蔓像蛇一样向自己冲过来。
“这都是那个人控制的……”夜的声音响起，“必须把他拿下。”黑色烟幕发出一阵爆炸声，猛地扩张了两三倍，岑岳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以从来没有过的速度向前飞驰，而一路上的所有藤蔓都被融化为黑色的烟雾。
自己就像一只豹子……世界在他眼中慢慢变得模糊，只有那个对面的敌人无比清晰。
那人缓缓后退一步，眼中还是没有任何恐惧，他的手轻轻一抬，街道左右两边的所有窗户和门孔都冲出无数绿色的藤蔓，猛地挡在了岑岳的面前，他抬头看的时候，甚至还看到它包住了自己头顶的天空。这些藤蔓要包围自己，岑岳马上意识到。但是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为什么能够操纵那些藤蔓呢？岑岳现在的脑子完全是懵的，但无所谓，反正这具身体的主人现在不是他。
这层像茧一样的藤蔓群，也只是阻挡了岑岳奔跑的脚步而已，夜的侵蚀力让这些藤蔓根本无力抵抗，纷纷融化成黑烟，岑岳得以向前稳定地迈着步子。可是当岑岳不断向前进的时候，藤蔓也在不断增多，向前走了五六步，藤蔓群还是没有看到底，反而更加暗无天日，就连水泥马路的地底，也不断钻出绿色的藤蔓。蛇……全是蛇，它们会咬我。岑岳最怕的生物就是蛇，他本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