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使命

与动物们的交涉整整持续了一天，影刚开始只是冷冷地回应，到后来却差点变成了呵斥与谩骂。当旅鸽十分着急地要求影给一个解释时，他尽力平静地告诉它理由。听完之后旅鸽无言以对，影更加有底气地冷笑道：

“现在，出去，回你们的窝，别再想联合的事了，还是召开你们的三日大会吧。我明天再去你们那儿谈这事。”看着它们远去的背影，影知道，如果三日大会果真召开，恐怕通过的决议也是与自己开战。虽然他处于劣势，但是也不怕它们。

为什么不怕呢？

影竟然想不出理由。他现在没有城的速度，没有完美的阴影之力，林中的阴影也无法操控，他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资本。但他还是固执地坚持着，并且不愿意在任何方面让步。而当时唯一的让步，还是为了霓虹。

想到霓虹，影心中生出一股愧意，当得知所有动物都被驱逐之后，霓虹长久地保持了沉默，这本来是唯一弥补霓虹的机会，却被他亲手毁掉了。

影远远地看着那盏路灯，直到夜幕降临，才敢走上前去。而这天晚上却十分难熬，因为不管是影还是霓虹都没有睡着。影本想出言劝慰，就像霓虹以前无数次对自己做的那样，但是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这方面的能力。更何况他原本就是沉默的影子，言语上的花招，他从来都是不想做更不会做。所以整个晚上，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在沉默中僵持着。

到了午夜，霓虹的身形在光中出现，打破了夜晚的静谧。她轻轻走到影的旁边，慢慢地坐下，也倚在路灯上。影和霓虹肩并着肩坐着，却还是无话可说。

影知道，这可能是他第一次伤到霓虹的心，但是他并不后悔，如果不这样做，霓虹一定会有危险。理直气壮的理由并不能减轻影心里的愧疚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想法里有多少是自己拼凑出来以让自己舒服一点的。他只是觉得无法忍受别的力量侵蚀自己的家，完全不能。

可是看着局面这么僵持着，影心中五味陈杂，他尝试着开口，试了好几次，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还是霓虹先开口了，“有那么一刹那，我还真的以为我们可以安顿下来了。”

她边说边笑，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忧伤。影想说句“抱歉”，但没说出口。

“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吗？”霓虹轻声问，“你刚刚创造出我的时候。”

“当然。”影非常感谢霓虹转移了话题。

“那时候的你离我远远的，躲在巷道里，一举一动都有深深的人类烙印，可是却谨小慎微，直到我看到了你……分明是你创造了我，但你看起来却是那么惶恐不安。”

“那时候的你很绚丽。”

“那时候的你也很爱笑。也许我们都变了很多吧，毕竟太久了。”

“对，很久了。”

“你真的觉得，你在阴影里如饥似渴看着的那些光怪陆离的人类生活，才是你的全部吗？”

那些日子不由自主地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那一幕幕场景感觉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影苦笑一声，不置可否。

“我是你创生的，也有你注入的记忆，从我出生起，人类的历史就像一幅画一样展开在我面前，从来没合上过，尽管人类早就灭绝了，但我还是看着他们一点点变化，我看着他们从大机器到信息化，看着他们的城市一点点变大，变高，变得伟岸，傲立在世界里，把一切异类排斥出去……但我什么都没经历过，我只经历过荒原。”她笑着闭上眼睛，“我已经看够了，影。”

第一次影听到霓虹如此吐露心声，影不禁一颤。

“但是……那个夜晚，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变的。”霓虹继续说，“你追随着人类，但你成不了他们的，因为就连他们都在不断变化着。你铭记着人类都忘记了的一切，学着人类的样子把自己封闭起来……现在，他们不在了，你还是如此。”

影抿了抿嘴，他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两只手搭在一起，手指相互插着。

“这是……我的使命。”影苦涩地说。

“你走过了头，影。”

“可这是我的城。”影加重了语气，“我的价值，我的精神，我的家……一切都在这里，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他……不会……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如果这次再找不到我的目标，我就不会……”

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霓虹的表情也在不断变换着，笑容也渐渐古怪起来。她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嗫嚅着说不出口。终究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头一偏，枕在了影的肩膀上，她第一次觉得影的肩膀是那么瘦弱无力，他把整个脸颊都压在了上面，甚至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无论如何……”影轻声说，“至少有你……”

霓虹笑了，泪滑过脸颊。但那是假的，从一开始影就知道，甚至连霓虹自己都是假的。

凌晨之前，空气清新得出奇，林中除了风穿过树林的声音外，几乎听不见其他任何动静。这本该是一个睡意十足的时间，动物们平时这一刻也应该都在休息。但今天的这一刻，它们却聚成一团，安静地等待着，出奇地整齐。

它们在等待着阴影之主，而且已经等待了很久。但是没有一个动物有怨言，甚至也没有一个动物发出声音。它们只是站着，头型的树枝冠冕字晨曦和煦的阳光下闪现出质朴的光芒。为首的白臀叶猴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它的肩上站着旅鸽，而旅鸽也一改往日作风，几乎一动不动。

渐渐的，风开始变急了。

树荫似乎也被风吹动了一样，开始晃动，可是树木本身并未摇动。这个场景对动物们来说并不陌生，就在前几天，它们曾亲眼看到阴影之主施展他那令人恐惧的能力，而那时的情景与现在几乎一样。很快的，阴影之中站起了一个黑影，像一团雾，又像烟，他出现得很慢，直到他全部的身体从阴影中聚集起来之后，叶猴才走上前。

“阴影之主。”叶猴走上前，深深一躬，“你现在可以在林里任意地使用你的力量了，我们可以为你放行北上，还请你飞高点，不要伤害到我们的树木。”

这些动物的脾气真是出奇的好，影皱了皱眉想着，原本他以为会有一场争吵甚至战斗，至少也应该有一次谈判。但是它们现在的举动不仅违背了它们所谓的“三日大会”规定，更违背了它们当日所说的不会牺牲森林利益的宗旨。

也许是诱敌深入？影不能保证，他向着动物们看去，发现虎头鼠也在其中，而且位置还颇为显眼，影不禁一阵沮丧，难道自己的谋略根本没成功？这帮动物也未免太团结了一点吧。

他曾经看到过人类如何互斗，各种阴谋诡计可以瞒过同类，却瞒不过他，所以他也从人类那儿学到了很多。他第一次觉得，如果人类也能这么团结，也许就不会灭亡了。可是无论怎样，他必须开出一条路离开这里。这是他一开始就想做的，现在这个想法更坚定了。

“您可以起飞了。”叶猴继续讲解道，“但是请注意不要伤害树木，而且要严格按照我们划定的路线进行，黑足雪貂将成为你的向导，请您跟着它先去走一遍路，再回来起飞。。”

影点点头，原本准备好的应对之辞都没用了，他跟上那只自己走出来的黑足雪貂，行了数步之后他回头望了一眼，刚才站满了动物的地方已经变得无比空旷影下意识地提防起来，这时走在前面的雪貂说了句：“走吧，就在前面开始。”影收了收心，跟着雪貂继续走着。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片空地，从这里再往前走就是无尽的密林，每棵树之间的差异几乎超不过十厘米，看得影头皮发麻。

“从这里开始，施展你的力量，从这里向北设定一条路径吧，不要破坏树木。。”黑足雪貂淡淡地说，“就算是对你而言，阴影之主，这恐怕都不是一个容易的活儿。”

“向着……正北吗？”影没有理会它的后一句话。

“是的。”

“让开一点。”

雪貂很灵活地闪到影的身后，动作快得和它的体型完全不符。

影闭上眼，感受着这一片森林中的阴影，阴影非常多，而且都非常躁动，这是好迹象，他把自己的力量导入这些阴影，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操控它们抓紧地面，抓牢，甚至深深抓入地下，然后，他睁开眼睛，刚才的路线全部被记录在了他的心里。

但是影也同时感到了一阵眩晕，他刚刚还在奇怪为什么雪貂会说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现在他知道了，有另外一个力量正在阻止自己，虽然那股力量似乎没有强行阻止自己，但是仍然与自己的力量发生了冲突。

眩晕的感觉更强烈了，影如遭重击，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咳了一声，阴影之力顿时有点失控，刚刚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但影暂时顾不上那个，他蹲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但喘了没两口，就听到了雪貂的叫声，“小心点！早就让你注意了！”

影一边奇怪雪貂的眼力一边尝试着站起来，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无法再进行开路工作了，刚才那两下耗力实在太多。“瞎叫……什么。”他咳嗽了几声，缓缓站起来，“不就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