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玻璃
五天的旅程格外漫长，罗青不知道这趟旅程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已经抵达了东南的密林，但不管他怎么寻找，似乎都无法从这片绵延上千公里的密林里找到自己的目的地，这里太大了，大到让罗青有一种这里不是地球的错觉。如果那只鸽子没死的话，至少能当自己的向导，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罗青只好布下无数纳米机械监视程序，尽可能地扩大自己的搜寻范围，可是这片密林一直延续到海边，几乎无边无际，也没有任何人类居住其中，他知道这样搜索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他能怎么办呢？
酒吧的速度固然不慢，但是想要从一片树海中找到活物却仍然太难了，四年多以前，罗青旅经东南的时候，也只是从密林中发现了一些凶猛的变异野兽，那时候他只觉得很好奇，甚至还落下去在密林里走了走，但一种诡异的感觉始终让他没有安全感，这里和其他区域都不一样，在这里，罗青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这几天，罗青一直用喝酒来压抑自己内心的焦躁，这面酒柜和吧台以前是杨凯最喜欢待的地方，但是现在却成为了他的地盘。他一瓶一瓶地喝着，有纳米机械帮自己分解酒精，也不怕喝醉，好几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也都利用纳米机械维持着身体的机能，他实在没什么胃口。
杨凯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罗青知道从很久之前杨凯就对自己产生了敌意，但是他仍然愿意留在启示录酒吧，罗青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也有可能是因为心虚，他从来都不敢问杨凯。
一张盘子突然摆在了自己面前，里面装满了便捷食物，还加了一些调料，热气蒸腾，很明显是被加热过，罗青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叶清泽的声音，“再不吃你会饿死的。”
罗青愣了一下，然后才发现叶清泽今天没有在她的专属位置坐着看书，想必是在给自己准备吃的，现在她坐在了吧台另一边，那以前是他的位置。
“谢谢。”罗青苦笑一声，喉咙有点干涩，酒不是解渴的好饮料，“辛苦你了。”
“你到底在找什么？”叶清泽拖着下巴看着罗青的眼睛。
“杨凯在找什么，我就在找什么。”罗青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盘子里的东西，这是混合了人工蔬菜、碳水化合物和人造肉的东西，味道说不上多好，但补充能量却没什么问题。
“你们两个……很不对劲。”叶清泽突然说，一边说还一边叹了口气。
罗青苦笑一声，随即想起什么来，“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起过我？”
“偶尔吧。”叶清泽回想着什么，“如果要真的说他对你的态度什么时候转变，那肯定就是梦城事件的时候。他为了救你，把自己改造成了赛博人。”
罗青觉得嘴里的食物有点苦涩，他一直拒绝面对这件事，杨凯……一个连对机械手臂的接受程度都很低的人，竟然把自己改造成了赛博人，而且还是为了把自己从梦城里给救出来。他本来应该为了这件事好好谢谢杨凯的，但杨凯自那之后对自己的态度就不是很好，他也觉得很别扭，就一直没对杨凯表达过自己的谢意。
“当然，我觉得这件事不是最重要的。”叶清泽深吸一口气，“我们在测量者的基地里见到了a-x，我和杨凯知道了……‘归化’的事情。”
罗青拿勺子的手猛地顿住了。
“是……a-x说的？”罗青都不敢抬头看叶清泽。
“一半是。‘归化’这个概念是福雷告诉我们的，a-x则说赛博人资料中记载，纳米机械本来没有机会毁灭全人类，但是……你父亲却动了手脚。”
罗青觉得自己的心跳都险些停止了。原来他们都知道了，福雷……你在死前把这消息透露出来又想做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其实不止是他，还有阿楚和我哥哥。”
“阿楚？”
“我以前的恋人。”罗青深吸一口气，“末日的时候，她背弃人类，投向了‘银空’……就是那个唯一的十三级纳米机械生物，但我仍然不知道她那时候具体做了些什么。末日来临的时候，我父亲开枪杀了她，恐怕我也永远没法知道了。”
叶清泽震惊地看着罗青，但罗青只是低着头，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然后淡淡地道：“杨凯知道了我父亲做的事，是不是以为我也参与其中？”
叶清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不仅是他，我也这么觉得。”
“你这么觉得不奇怪，我毕竟有‘前科’。”罗青强迫自己笑出声来，“但我……真的没参与，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
“你早该说的。”叶清泽咬着下唇。
也许吧，但我又有什么理由为自己辩白呢？我知道父亲一直在偷偷进行的计划，但我没有阻止，也没有曝光，袖手旁观和帮凶也没什么本质区别。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末日也成为了自己永远的梦魇，这是自己应该付出的代价。
“罗青……”叶清泽缓缓握住了罗青的手，“抱歉。”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罗青笑了笑，“我操控了乔菲的头脑，这是事实。所以杨凯才要说，他希望我能做一个更好一点的骗局，我理解他的意思……但我不想再骗人了，真的不想……”
“但杨凯确实很奇怪。”叶清泽皱起眉头，“几天前我也给你说过，你上次离开酒吧，他本来也是要离开的，但是却莫名其妙地留下来了，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只是经常喃喃自语，说什么‘赎罪’，‘逃兵’什么的，我当时没在意，仔细想起来……还是有点奇怪。”
自己去西南的那次？罗青怔了怔，杨凯想离开和相国口中所说的迦楼罗王对杨凯的帮助有关联吗？可杨凯到底想要做什么呢？罗青仔细思索着杨凯一直以来的改变，发现自己对杨凯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他和杨墨兄弟两个发现了自己的冬眠舱，并对自己身上的纳米机械展现出不同一般的好奇，让罗青一度对他们非常忌惮。但两个人中更加让罗青不安的是杨墨，杨凯在杨墨死后，因缘际会来到地球，和自己产生了很多交集，甚至可以称得上自己的好友。但细细想来，罗青一直都不知道杨凯想要做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似乎只是一个漫无目标的落魄客，失去了自己的飞船和兄弟，但……这是真的吗？
“你怎么看？”
“我一直觉得杨凯有事瞒着我们。当然，不仅仅是他，你也一样。”叶清泽苦笑一声。
我隐瞒了很多事情不假，但我不知道的事情恐怕更多，我一直在寻找答案，却一直接触不到核心。
“我现在的研究重心偏移了，我想你也知道。”叶清泽突然说。
“你的导师同意了吗？”
“虽然没有完全同意，但他给我传了很多资料。”叶清泽拿出自己的个人终端，“对于研究末日史来说，由于地球的资料已经不可得，所以史料价值最高的是水星历史档案馆存储的水星矿业公司时期的材料，但这批材料外界是不可得的。但我的导师却有，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但那天爱丽丝来的时候，杨凯却对我导师的名字反应很大。”
罗青想起来了，叶清泽说起自己的导师叫司马章的时候，杨凯表现出了很大的错愕。
“杨凯是水星人。”叶清泽提醒罗青，“而这批材料没有水星人的帮助，几乎是不可能拿到的。我导师很可能就借助了某个水星人的力量，你觉得那个人会不会是杨凯？”
“这批材料里有什么？”罗青觉得自己紧张起来了。
“导师没有全部给我，数量太过庞大，我也看不过来。但很明显，这些材料填补了一些以往的末日史著作没法讨论的空白，比如材料中记载了类型纳米机械生物活动的异常太空辐射，还记载了太阳矿井，还有一些末日时期关于太阳的变化。”
“太阳……”
“罗青，你不觉得奇怪吗？”叶清泽把手里的终端放在桌上，“太阳红巨化危机为什么会发生？太阳的恒星年龄还很年轻，至少还能再烧上五十亿年，太阳矿井到底对太阳做了什么，让太阳的寿命缩短那么多？”
“地球事务总局建立之后，对于太空理事会的材料，就连我们都不是很清楚。”
“更让我觉得疑惑的是……”叶清泽看着罗青，“为什么太阳又恢复了？”
“氦聚变失控不是已经发生了吗？太阳当时已经开始红巨化了。”
“可是连水星都没事，这不可能。”叶清泽连连摇头，“太阳如果完全进入红巨化，它的表面至少可以延伸到地球的轨道，金星水星不可能幸存，可水星连当时矿业公司时期的资料都保存了下来，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
罗青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但不管我怎么查探，这五年来，我始终没有接近过真相。地球事务总局的战斗是最近的一次，但也徒劳无功。
过了一会儿，叶清泽似乎相信了罗青真的不知道，叹着气收起自己的终端，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