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团圆
进了厅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淡紫,静坐在厅堂一侧。她就是穆小姐吧!柔顺如瀑的长发顺着背脊倾流而下,端坐的背影有种不容忽视的孤傲,消瘦的腰身不堪一握,似乎随时都会消失,淡紫色的纱衣衬得她如梦亦幻。听见声响,她回过头,缓缓起身,面容平静,却努力扬起嘴角,有些讨好的意味。眉目间深藏着无力消弭的忧伤,手里紧紧绞着白丝手绢,紧张而忐忑。
“东商,莫……离……”
我定定的站着,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她也就二十四五岁,比我的真实年龄大三四岁,心里清楚,她是阿离的爹的新婚妻子,可那声“娘”就是叫不出口,叫她穆小姐,又觉得是刻意疏离。
正为难的时候,一声斥责打断了大厅的平静。
“穆雪?你怎么在这儿?”
是他!那个只在我醒来那天见过的阿离的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扯到身后:“我不是说过吗,你不能来桃园!”
他的声音沙哑,浑身散发着慑人的凛然,还有深藏不露的隐忍。如此可怕的他,跟那天对我的温柔相待,真是天壤之别。
穆雪的眼里立刻泛起滢光,她微昂着头,努力不使它掉下来,倔强的对峙着他的冷漠。
“师父……”
“是我请她来的!”
我拉住欲解释的东商,这一刻忽然心疼起眼前的女子来,听东商说,她对阿离的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固执且小心翼翼的守着自己的那份爱意,即使被漠视被拒绝,仍不改初心,一等就是六七年。若不是穆知府有恩于阿离的爹,又在弥留之迹托孤,不知道自己的真心几时才能修成正果。在大婚当日,又被继女以死相威胁,眼看着即将修成正果又不能得偿所愿,可想可知心里的委屈和无可奈何。可而她一直保持着自己优雅的姿态,虽爱的辛苦却并不卑微。如今,她宁愿自己受委屈,被误会,仍孤傲的苦苦守护自己可怜的自尊,不解释,不肯说是我让她来的。
还恩的责任多一些,还是感动的心多一些,总之是把她放他的妻女之后。若换作是我,或许早就退缩了。
我上前轻轻覆上穆雪紧紧绞着的小手,嫣然笑着:“东商说,雪姨很会做菜,我今天刚好学做了两个,不知道做的怎么样,你帮我尝尝,可好?”
穆雪不可置信的盯着我,身子如被定住了一般,而后,止不住微微颤抖,宛如经历了什么特别恐怖的事情。
我不禁蹙眉,我有那么可怕么?
“阿离,你……”阿离的爹同样不敢相信。
“师父,师妹长大了!”东商轻轻的一句感慨,替我省去了许多无法开口的解释。
“爹——”酝酿许久,一声轻唤终于出口,忍不住泪盈于眶,原来开口唤他爹感觉竟然这么好。
心里像打开了一个缺口,涌起无限感慨温馨,这是我曾经无数次在梦中的呼唤,如今终于可以叫出口,而且有人回应,忍不住扑过去,扑了个满怀,尽情肆放,“爹——爹——”
爹瞬间红了眼眶,喉头涌动,胡乱的应着:“矣——我在,爹在……好,好阿离,好女儿……”
放肆的哭了一会儿,我从温暖的怀里退出来,揉揉湿润的眼,对穆雪道:“雪姨,请你原谅阿离以前的不懂事,阿离还小,以后就请你费心照顾爹,照顾这个家!”说完斟一杯酒一口饮下。
辛辣的凛冽从口腔直烧到脾胃,然后从脾胃漫延开来,渐渐温暖舒畅。一股桃花的清甜幽香渐渐从唇齿间溢出,一时回味无穷。
“你真的愿意接受我吗?”穆雪万分激动。
我笑着点头,“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谢谢,莫离,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接受我,谢谢你愿意让我代你娘照顾你们……”她的泪鱼贯而下,那么努力的隐忍,在这一刻倾数而出。
我牵起唇角,“要是你不能让我们都幸福的话,我可是还会赶你走的哦!”
“我会努力的……一定会的……”雪姨弯起嘴角。
都说带泪含笑的女人最是楚楚动人,现在的雪姨就是如此。我也忍不住泪眼盈盈。
我给他们盛了碗汤圆,每碗四种颜色,算是我特意的卖弄。两杯酒下肚,走路已有些飘然,说话也开始飘然。
“这四种颜色的汤圆,代表了我们一家人,你们每个人都要吃。这黄色的,是用蛋黄和面,代表爹:爹是这个家的主心骨;白色清亮的,是用蛋清,代表东商,是这个家的重要守护者;红色是雪姨,粉色是我和春然,希望在你们的爱护和保护之下,雪姨,我和春然永远娇艳,希望我们的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我慷慨激昂的说完,才发现他们几个都用敬佩和感动的眼神望着我。
“说的好,阿离!爹会好好的当这个家,给你们最好的生活!”说着幽深的看了眼雪姨。
这是他从进门第一次正眼的看雪姨,眼里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师娘,师妹,”东商也端起杯,“你们放心,东商都是倾其所有也会护你们周全!”
“吃了这碗汤圆,以后我们谁也不许离开谁……”我一口气吃下了四色汤圆。说话已有些模糊,脑海里一阵阵眩晕。
“阿离……”我似乎听到爹担心的声音。
“师妹大概是醉了。师父,师母,你们先吃。我送师妹回屋!”
“嗯,如今雪儿可以操持着,等阿离再大些,你们的事也可以办了……”
迷迷糊糊中不知谁还在说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园里的桃花开始纷纷落下,地上一层柔柔软软的桃花瓣,让人忍不住叹息。 已经暮春了吗?
“阿离——”温柔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雪姨,”
雪姨拉着我的手,看着满地落花感叹:“又是一年桃花落……”
“爹又出门了吗?”
自那天吃了团圆饭,爹只在家留了两天,新婚燕尔独留新媳妇一个人独守空房。我有时候都替雪姨感到委屈。
没想到雪姨倒轻轻笑了,“男人嘛,应该在外面闯事业的,你要学着体谅。”
“我体谅什么?”
雪姨一阵轻笑,“如今阿离也越发大了,都长开成了大姑娘,可以嫁夫君了。”
“雪姨这是刚进门就要赶我走哩!”我嗔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