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二十回锦花船漓血宴
钟究图远远见到康檑,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亲手牵他下马。“贤弟一路辛苦,不知摩云峰上一切可好?”
“无头悬案,一言难尽。”康檑一扭头,见叶芦芝立在一旁,一脸尽兴的模样,猜想二人已经在湖上玩了几日,不禁暗暗悔恨自己没早些脱身。否则,就算只能让这姓叶的女人少缠着钟究图几个时辰也好。
叶芦芝上前道:“康先生,快到船里歇息吧。”
在康檑听来,这不过是将他支开的托辞。
无奈钟究图也一门心思要把他往船里引,“贤弟看我这船翻新得如何?”
康檑抬头,见那船:彩舳斑舮檐生光,檀木雕体桂镶窗,不愧是巨富手笔,气派斐然。“兄长轻财,方有如此宝舟。”
钟究图腼腆地笑了笑——他知道康檑衣食朴素,不爱精巧华美奢侈之物。奈何为搏美人一笑,一时忘了顾及康檑的心情。
正说间,无度一众也到达码头。
叶芦芝一眼就见到了纪莫邀,冲他叫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纪莫邀跳下马,笑道:“你凭什么这么想?”
康檑警惕地瞪了一眼叶芦芝,又转向纪莫邀。
钟究图见多出这么些客人,喜出望外。“我道芦芝邀来朋友,却不知原来有这么多!甚好,不然如此锦舟,仅我三人独享,实在有些浪费。诸位快请上船来!”
康檑见钟究图留步迎客,便自行入船去了。
船分两层,下层供饮宴之用;上层有数个隔间作为客房,两层由唯一的楼梯相连。船内精雕更胜外观,真是个:画梁纹栏星嵌梯,芙蓉开屏虎卧地,华丽之至,叹为观止。
市井小民如孙望庭自然看得咬牙切齿,“怎么可以这么有钱呢?怎么可以呢?”
姜芍想笑话他,不过忍住了。
嫏嬛和葶苈见识过涂州祝家和登河姜家的气派,但见这船里装潢如斯奢华,也不禁目瞪口呆。
葶苈喃喃道:“难怪叶芦芝对他死心塌地。皇宫内院的装潢,也不过如此。”
一行人随即下榻客房:温嫏嬛与姜芍、陆子都与温葶苈、孙望庭与纪莫邀分别共用一间房。
夜幕降临,顷刻就是晚膳时分。烛影熠熠,众人济济一堂。眼前佳肴催津,美酒醉情,有可口小菜,又有鲜活肉鱼,连时下风行的酪酱奶酥也都一一齐备。孙望庭、陆子都与温葶苈纷纷加入饿鬼大军,放开肚皮大快朵颐。钟究图是个敦厚之人,见客人吃得快意,也不忘频频敬酒。
嫏嬛也想好好融入宴酣之乐中来,无奈眼角总是扫到叶芦芝朝自己旁座的纪莫邀眉来眼去,竟莫名有些心焦。
纪莫邀倒是乐在其中,从容进食,但一晚下来滴酒未沾。
嫏嬛看着他轻松的表情,好奇他是否也享受着叶芦芝频繁的注目。
在涂州时,她不曾仔细观察过叶芦芝,脑中只剩下一张暗夜火光中模糊的面孔——即便如此,伊人仍旧美得令人屏息。
如今终于能近距离欣赏,她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温热,又想起第一次正眼看安玉唯的心情。那种震撼,非关欲望;那种美,也不单单是眉眼的标致,更多的是一种洒脱而无畏的气质。两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安玉唯极擅长隐藏自己,似乎不愿意被人发现他的美貌;但叶芦芝无论进入哪一个空间,都能让人产生身处盛宴的错觉,仿佛一瞬间灯火通明,欢声四起。在场每一个人,都能感觉自己受到重视,就连侍酒丫鬟也与叶芦芝攀谈甚欢,有如密友。看着这酒席间游刃有余的窈窕倩影,很难想象她曾是祝临雕那种古板之人的妻子。
那一刻,嫏嬛不禁替她感到高兴。
终于不用对着一个不苟言笑又跟自己父亲一样老的丈夫,换做是我,也能从梦里笑醒,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畅快随性的酒宴上。
风卷残云之后,叶芦芝恰合时分地起身,举杯道:“今日有幸与诸位贵客欢饮,只恐未能尽兴,在此先行向各位陪个礼。”话毕,满饮杯中酒。
钟究图也急忙起身,仿佛自己也成了宾客之一。“哪里话、哪里话……”说完也空了自己的杯子。
纪莫邀见其余人有些无所适从,亦随之起身,笑道:“多谢二位盛情邀请,我等实在消受不起。”这才饮下当晚第一杯酒。
康檑全程置身事外——就算说是置身世外,也不为过。即使坐在钟究图身侧,他也是一副独坐墙角的寂寞颜色,还不停地往喉咙里灌酒。那份显眼的不自在,似乎在无声抗议叶芦芝与自己仅一人之隔,坐得实在太近。
叶芦芝劝过酒后,又道:“此番敬酒非是为了灌醉大家,我是真心要赔礼的……”她微微笑道:“新近作了一支新曲,唤作月下欢,不知各位是否介意看我献丑?”
钟究图笑道:“说什么呢?天下谁人不知你的琵琶乃是世间一绝?就算是天籁宫的乐师,听到你弹琵琶也该自愧不如。”
虽然,钟究图从未踏足奇韵峰,也从未听过天籁宫奏乐。
叶芦芝也不谦让,笑嘻嘻地抱起琵琶坐下,玉指一舒,便弹将起来——一时风雨大作,彼时莺歌燕语,又如人语马嘶,珠玉满盘,绵绵如泣,絮絮如丝。真是个如梦似幻,出神入化。
这也是嫏嬛第一次亲眼见人完全舍弃拨子、用手直接弹奏琵琶。
有此人间曲,懒登仙灵居。
钟究图自是听得如醉如痴,而康檑则保持原来的表情。孙望庭早已酩酊大醉,陆子都也无心欣赏音乐,恍恍惚惚地在残云之中进行最后的搜索。姜芍整晚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定地吃喝,似乎在慢条斯理地补偿自己做人质时所经受的不便。葶苈吃饱喝足,懒懒地倚在嫏嬛肩上,问:“二姐,我怎么觉得大师兄还挺精神的?”
嫏嬛稍稍扭头瞄了纪莫邀一眼——他托着腮,一手随着乐声在大腿上打着拍子,面上少有地挂着一丝轻松的笑意。他并没有望着叶芦芝,但嫏嬛总觉得他时不时会将眼珠挪向她的方向,停顿片刻后又移开。她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再也无法专心于周围之事,余下的曲子开始成为一种折磨。
是因为叶芦芝是个名声败坏的女人吗?不对吧……
曲子随着孙望庭突然翻倒在地而告终。
“孙爷爷好酒量!再来一杯!”就算躺在地上,孙望庭也不忘举杯,扮演自己臆想中的崇拜者,“孙爷爷真是……人中龙凤!”
纪莫邀立刻掏出弹弓,拉满皮筋,往他脑门上一弹——
孙望庭当即惨叫:“大师兄饶命!”
“赶快。”纪莫邀催促陆子都,“趁他还能走上两步,扶他回去。”
子都不敢怠慢,忙和葶苈携手扛着半醒的孙望庭上楼去了。
钟究图过意不去,问:“孙公子不胜酒力,可需我派人送上热汤暖茶醒神?”
嫏嬛忙笑道:“没事,他经常这样,我们都惯了。”话毕,她又小声对纪莫邀说:“我们也告退吧?”
纪莫邀不解,“现在吗?”
“都走三个人了,你看姜芍也差不多了。我想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