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 浮冰 - 空壳面包 - 女生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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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几乎没有秋天。

漫长暑夏横跨数月,占据一年过半天数。隐隐提示人们季节更叠的,是一场又一场不断形成、又不断削退的台风。

天气预报新一轮热带气旋逼近,下沉气流制造闷热高温。午后无风无雨,静止不动的松柏树下,时闻将芍药置于墓碑前。

天空发热,花瓣边缘被烘得微微蜷曲,她一言不发,耐心抚平。

诸多影像悬浮。

在明亮与昏暗的日子之间,她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讲,又好似已经厌倦倾诉。最后还是俯身弓腰,将额头轻轻抵在冷硬的碑石上。

“阿爸,妈妈。”

她轻声低喃,腔调很轻,并未夹杂多余情绪,只有旁人难以窥见的亲密与淡淡委屈。

仿佛她还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不需思谋,不需惝恍,遇到任何波澜,都可无忧无虑地依靠在父母身旁。

时闻四五岁的小时候,妈妈就生病了。

时鹤林舍不得妻子长期待在医院疗养,花费甚巨,将诊疗设备和医护人员搬到家中。

三楼朝南的房间。那扇双开门的金属把手,时闻还记得,自己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到。阿爸将她抱在臂弯里,不让她进去。哭得再厉害也不让。只捏一捏她婴儿肥的脸颊,耐心地拍哄,嘱咐她不要打扰妈妈休息。

时闻自幼受宠,不是那么听话的孩子。

否则后来她也不会随随便便背上小背包,塞进去几张钞票跟一碗草莓,就跟那个中文都不会讲几句的臭脸朋友lawrence一起离家出走。

时鹤林谈生意迟归家的夜晚,时闻常常会央着女佣阿姨保密,把与她同岁的陪伴犬留在门口,独自偷溜进妈妈房间里。

有时妈妈吃过药睡了,她就乖乖趴在床边守着,直到听见楼下传来引擎声,才急急忙忙拽着小熊玩偶,和小狗一起跑回自己卧室。

有时妈妈醒着,精神不错,会勉强靠在床头看书。等时闻悄悄将门推开缝隙,一张肉乎乎的小脸探进来,她将书倒扣在床头柜的芍药旁边,微微笑着朝小女儿招一招手。时闻就扁嘴忍泪跑过去,不肯让妈妈弯腰抱,自己努力踮脚爬上床,依赖地伏进妈妈怀里。

——“忘记一个人,究竟是先忘记她/他的样子,还是先忘记她/他的声音?”

在失怙的那个冷冬,十七岁的时闻,曾与霍决毫无依据地谈论过这个问题。

霍决抱着她,替她擦眼泪,回答说是后者。

彼时的她无从考究。

如今的她再度有了切身体会,却又感到孰先孰后已经不再重要。

她早已记不清妈妈的声音与面容了,许多幼时的记忆,都需要阿爸的字句叙述加以填补。但她仍记得妈妈身上植物枝桠般柔和而干燥的味道。五岁的自己,安睡在妈妈怀中,就像睡在水面一样飘飘荡荡。

阿爸又是何时归家的呢?

朦胧间听见父母低声交谈的声音,似疼惜,又似责备。时闻感觉自己像一片被摘离柄托的、稚嫩的叶,被阿爸叹息着抱离妈妈怀抱。

不同温度的两个晚安吻先后落于她额头。

她的阿贝贝小熊玩偶,由另一双柔软的手放入怀中。

穿过那扇门的时候,时闻垂落的手擦过金属门把,又擦过小狗柔软的被毛。她感知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想要睁开眼睛,发出声音,哭闹,拒绝,挽留,却又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小,退回婴孩蜷缩的姿态。

阿爸抱着她走下楼梯,转过漫漫长廊,送她回她一个人的房间。

没能停留很久,时鹤林为小女儿留下一盏微弱的夜灯,最后起身,关门,与妻子一起永远离开了她身边。

时间像一面耀眼的湖泊。人在其中。一跨一丈远,一丈一飘飞。

房间里的雨要落不落。

空气湿漉漉的,伸出手,仿佛就能从空气中攥出无尽水分。

可日光分明又这样亮,分明又像谁的目光炙烤着她,将砖石与草木都晒得灼灼发烫。

为父母扫过墓,时闻低头继续往上走,手中拎着一株小小的小叶鹅掌柴。

这是她养在新闻社工位的小盆栽,昨天收拾完东西,她特意摆在车里。格外朴素的赏叶灌木,气味像橄榄,几乎不开花。

“不开花,你应该不会过敏。”

这么轻声说着,她将鹅掌柴放到霍赟墓碑面前。

肃穆岩白衬托孱弱绿意。时闻怔怔望着发了会儿呆,想起什么似的,又翻开托特包,将拍立得拿出来。

取景,调整光圈,对着海的方向摁下快门。

因怕遗忘更多,怕无法以言语传达,她从很早以前就养成了摄影的习惯。

感光胶片层、卤化银晶粒、薄箔袋化学试剂,经过银盐迁移与染料滞留影响而成的影像,带有注定发生的化学反应。但宝丽莱相纸的构造并不特别标准化,工艺亦不稳定。在吐片过程中,某部分药水被挤到顶层,常常会出现感光乳胶散步不均匀的随机性。

与上回不一样,时闻今日拍的这张,难得完美。

耐心等待十分钟,遥远的天与海,在低保真感的相纸上呈现。蓝烫烫的光线,像小时候的夏天,蓝得融为一片。

将相纸放在小叶鹅掌柴旁边,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风,也不怕这片蓝被吹散了去。

她在父母墓前缄默,在霍赟墓前亦缄默,但二者情绪截然不同。静静停留不知多久,天色欲晚,她终于收拾思绪,沿着阶梯离开。

有人拾级而上,与她擦肩而过。

时闻走落几步t,停下回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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