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们到家的时候比平常晚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压黑,陈绪思左脚刚踏进院子,就看见板着一张脸站在台阶上的徐锦因。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还是经过陈绪思的提醒,程拙才想起要给徐锦因打个电话,结果在半道上停了车,刚拿出手机,徐锦因的电话先焦急地打了进来。
之前她就打过两个,程拙手机统一开的静音,没有接到。
即便程拙已经在电话里解释过了,徐锦因这会儿仍然一开口就问:“怎么现在才回来,手机也不带,你们兼职的不是五点多就下班吗?”
陈绪思张了张嘴,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己那个高大魁梧的挡箭牌——
程拙进门先迈的右脚,一抬头,看见徐锦因,然后又对上了陈绪思那双眼睛。
程拙走进来,说道:“阿姨,是我下班过去的时候去得晚了,让陈绪思等了很久,所以现在才回来。”
陈绪思转转眼珠,附和点头:“……嗯。”
徐锦因不好责怪程拙,只能对陈绪思唠叨提醒:“那你在等不到人来接的时候,知道要耽误回家了的时候,也可以去上班的地方找人借电话打回来一下呀,你知道妈妈会担心吗?刚刚还跟你程叔叔说,家里又没缺钱到那个份上,早知道不要你去打什么暑假工了,我还打电话给你舅妈问怎么回事,你看这多麻烦!”
“下次不会了,不过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妈妈你信不过我,”陈绪思缓缓走过去,又回头看了一眼程拙,“你还不信程拙哥吗?”
徐锦因没想到他会这么回话,听着又感觉他是在阴阳怪气。
说来奇怪,如今这两人明明关系缓和了,每天同进同出,偏偏看起来还是那么针锋相对,跟大孩子小孩子一块儿吵架一样。
“小程,别站着了,进来吃饭吧,”徐锦因只好作罢,招呼道,“你爸爸把菜都做好了才走的,这会儿不在,已经回工地了。”
如果程贵生在家,他和程拙甚至不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只要提起都会应激。徐锦因也懒得劝了,看他身体没事了,巴不得早早把人送出门上班去,不然实在添堵。
她很纠结,其实一直觉得程拙挺好的,像不像陈绪思的哥哥都另说,关键是程拙除了之前冲动朝程贵生动过手这件事,其他方面都还好,而且现在程拙是那个主动缓和关系的人,更加难得。
程拙回了这地方,确实连戾气都少三分,听了陈绪思“夹枪带棒”的话,却丝毫不计较,只应了徐锦因一声“好”。
徐锦因放心地笑笑,又跟陈绪思转移话题:“之前给你的旧手机你不想用,想买个新的?新出的智能手机妈妈给你买,好不好?”
陈绪思跟徐锦因一起进了屋子里,摇头说:“不用,现在不用买,浪费钱。”
他本来就不要想,拿着手机出门对他来说反而是个累赘。
反正他也去不了哪里,至少在去上大学之前,都只会在云桐。
徐锦因说:“你这孩子,这哪叫什么浪费钱,就算之后你要去上大学了,离得近,那也需要买个手机呀,妈妈可以每天打电话给你。”
陈绪思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稍微皱了皱眉:“妈,都还没出分数,没填志愿呢,去哪个学校都说不定。”
徐锦因笑了:“我看咱们省内最好的重点就挺好,找人咨询过了,就你平常的分数,肯定稳上,想学什么专业都任你选的,多好。”
“可我没想过去这里,”陈绪思不解道,“我还没有想好,为什么现在就决定了?”
徐锦因更不解:“为什么没想过,那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
“那你就不要想别的了,好不好?”
陈绪思突然问:“当年我哥选的什么学校,什么专业?”
肉眼可见,餐桌上的气氛顷刻间变得凝固。
程拙放慢了吃东西咀嚼的速度,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看了看陈绪思。
徐锦因直直看着陈绪思,似乎觉得非常匪夷所思,不好发作,只说:“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吃饭。”然后重新朝程拙笑笑,让他夹菜吃。
陈绪思说:“我和他选一样的,不好吗?他是不是就选的省内?”
徐锦因念叨了这么多年,却没对他真正说过哥哥的人生和故事,让陈绪思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徐锦因彻底没了笑容:“小绪,我没有说要你和谁一样,你们也不可能一样,当年没有你们现在这么好的日子,只需要上学就行,你哥他就没上过大学,但不妨碍他是我儿子,你也是。”
陈绪思第一次没有遏制住那股冲动,开口说了出来:“我们本来就不可能一样。”
“你到底什么意思?”徐锦因“啪”地放下筷子,“你就是不想读省内的学校,对吧,什么还没有想好,你还想跑多远去啊,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你知道我们这里离省会有多远吗,何况别的山高水远的地方!妈妈是为了你考虑,你究竟为什么要突然提你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当着程拙这半个外人的面,母子俩还是这么闹起了矛盾,乍一看发生得非常突然。
但很常见。
整顿饭都吃得压抑紧绷、无比煎熬。
陈绪思全程很少夹菜,一双筷子专扒拉白米饭。而这场没有硝烟的争端,最终还要看徐锦因愿不愿意结束。好在她虽然强势,但又不同于周围常见的那些大家长,责骂的用词没那么粗俗难听,显得克制,也从来没有动手打人的意思。她把陈绪思看得太重要了。
见此,程拙什么也没说,率先吃完之后离开了餐厅。
他刚走到客厅,还没有出大门,就听见里面重新传来徐锦因的声音,陈绪思跟她辩了两句,明显辩不过,做出了退让,很快没声儿了。
程拙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刚刚那样令人窒息的情况。
很多年前,他在挨骂的时候远比陈绪思沉默,换到后来,他只会用拳头说话了。
天色已晚,院子里静悄悄的,程拙站了一会儿,然后直接回了房间。
之后整个家里里外外都变得很安静,夏日的蝉鸣里夹杂着隔壁邻居家的汪汪狗叫声。
程拙洗漱过后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睡浅觉,一眯竟然就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可能是今天去过河边的原因,他睡得比平常差许多,有些提不起劲来。
门口传来极其细微的拧门声时,程拙双手枕着脑袋,眼睛闭着,只有眼珠微微动了动。
陈绪思最终再一次向徐锦因妥协了,没有再反驳关于志愿的事情。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死去的哥哥,很快将要到来的陈绪忌日变成了很好的解释。徐锦因潸然落泪,被陈绪思安慰了一阵,才缓缓上楼休息。
陈绪思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死死窝了一晚上,两个小时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才突然在某一秒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