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两天之后,离陈绪思向妈妈许诺的七天之后就回去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能留在岛上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在民宿退了房,从西角码头买了两张正规的船票,最终登上了离岛的渡轮。
渡轮三层的甲板上很热闹,有表演区,有适合拍照的地方,还能去船头参观,大游轮比起他们上岛时半夜偷渡的货轮也富丽堂皇、光彩明亮得多。但陈绪思在上船之后便一直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程拙把靠窗的位置留给了他,他似乎嫌光亮刺眼,直接把窗帘拉了个严实。
嗡嗡的震动声在并不怎么安静的环境里响了响,几不可闻。
是程拙口袋里的手机。
陈绪思转头朝程拙挤出一个笑脸,忽然想到什么,开口诘问道:“哥,我那天送给你的花,你是不是丢在民宿里了?没带?”
程拙直接掏出手机关了机,才平静如常地回答:“昨天是你自己说花已经枯了,扔了算了的。”
陈绪思说:“那你就扔了?”
程拙看了看陈绪思:“你还想留着插花,往哪儿插?”
无理取闹没事找事的陈绪思隐隐觉得不对,有种引火烧身的错觉,不依不饶嘀咕道:“我昨天在商店里看见有花瓶卖,插花瓶里……不行吗。”
“花瓶没有你好看,也不好插。”程拙轻飘飘扔下一句话,终于彻底堵上了陈绪思的嘴。
吵架有时候不一定需要比谁更伶牙俐齿,只要看谁更能豁得出去当臭流氓而已。
陈绪思立即掐了一把程拙的手臂,鹌鹑似的皱着脸靠头过去,并且用力闭上了眼。
他的心从始至终都跳得非常快。
能回想的画面也很多。
其实这两天他们依然玩得很开心,在外面玩完就回民宿,进了门不知道是谁先动手,总要纠葛缠绵一番,不论白天黑夜。陈绪思从那种状似痛苦的声音里,发觉出说不出口的快乐,终于没有第一回那么恐惧害怕了。然后他被程拙抱着,挤在一起昏睡一场,醒来又继续出门觅食,踩踩沙子,用浸过海水的手伸进程拙的后衣领。
他们也会聊天,聊陈绪思什么时候生日,陈绪思不喜欢程拙抽烟,还有陈绪思怎么想到的买裙子。
这样的日子似乎并没有那么特别,也很普通,程拙虽然做什么都显得游刃有余,但并不是擅长谈恋爱的男人,没有别出心裁的告白或仪式。
可陈绪思就是很喜欢,全都喜欢,他本来就算冷淡正经的人,一切只因为程拙勾引了他。
程拙当初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对他做,但他觉得,自己确实被勾引了。
陈绪思时时刻刻二十四小时都和程拙待在一起,自然也知道,程拙手机响起的次数开始慢慢变多。
有一次他在床上醒来的时候,看见过程拙赤着上半身在阳台接电话。
放在以前单纯在云桐的时候,陈绪思也许会幻想出许多假想的情敌,故意玩吃醋的把戏,说程拙躲着他接电话,可能是在偷偷接哪个小三的电话,或者勾搭上了什么暧昧对象,打算来个海边艳遇。
他喜欢看程拙生气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但现在不会了,他已经开不了那样的玩笑,没办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电话那头,可能是徐锦因,可能是程贵生,可能是警察以及云桐的任何人,还有可能是那个出发时联系过程拙的杨建明。
陈绪思可以不管不顾、无忧无虑地拥有这七天和程拙在一起的日子,就已经是在乞求上苍之后,得到的最宝贵的回应和礼物。
可是。
可是他好像还是没有那么勇敢,他不想回去,还没有玩够,也许永远都玩不够,他只想永远留在这个四面环海的没有痛苦的岛上。
这实在是太自私,应该要受到全世界的谴责。
陈绪思一边谴责厌恶这样怯懦的自己,一边等着轮船将他带离这片海域。
陈绪思一开始靠着程拙在睡,后来偏头倒去了另一边,抵着旁边的窗户玻璃,把窗帘地下的水晶珠坠弄出轻响,之后却再也没有动过,像是彻底睡着了。
下船之前,陈绪思先去了一趟洗手间。
程拙在甲板等他,他终于从阴影里走到外面的阳光之下时,程拙看见了他满脸的水珠。陈绪思洗过脸,眼睫毛上沾着水光,乌黑的瞳仁和白皙的皮肤都像被水浸润过一遍,透出淡淡青色的血管。
“还没有睡醒吗。”程拙伸手抹了一下陈绪思脸上的水珠,感觉陈绪思身上很凉。
陈绪思“嗯”了一声,握着程拙的手臂一起走下了船。
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回去,还是全都由程拙做主。
程拙不打算按来的时候那样再开车送陈绪思回去,一来要花的时间太久,很难舒服,二来并不安全。
陈绪思站在码头边等程拙的时候,被海风吹得头发凌乱,脸色煞白,却也不知道动一动,只是杵在原地,一直看向程拙的背影。
他们还是去了最初来过的那个渔港,海腥味变成了彻底的鱼腥味,还是那么浓烈。
找到当时停放的那辆车,程拙开了车门,让陈绪思先坐了进去。这里离火车站还有几十公里路程,程拙得先开车去火车站。
程拙看着陈绪思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才转身走远一点,点了根烟,随后拿出手机。
杨建明已经离开云桐,联系了他。得知程拙其实还带走了陈绪思,杨建明语气里全是调笑,说他不愧是做大事的人,钱和人都在手里,不如带着陈绪思一起来见面,把人好好调教一番,还能再卖一笔钱。
程拙大概已经猜到他给自己找了条什么“出路”,国内待不下去,拿上钱走线偷渡出去,还能逍遥快活。但这需要大量的钱。
青白的烟雾一阵阵飘散出来。
陈绪思贴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却不看了。
程拙没多久就扔了烟,大步走回来,开门弯腰挤进驾驶座时,嘴角绷得很直,面无表情的同时,眼神还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凶狠。
他转头时,却发现陈绪思躬身坐在那里,把头埋得很低,低到了膝盖之上。
“陈绪思。”程拙顿时放轻了声音叫他,眼中只有担忧和疑虑。
陈绪思并没有动,终于抬了手,也只是捂住了自己的脸,紧接着肩膀开始微微抖起来,直到胸腔进出的气声越来越明显,他的哭声才出现在狭窄而密闭的车厢里,才被程拙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