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雄文未至,铁蹄先闻
时间是最高明的炼金师。
在信使们奔波于千里驿道的那些日夜里,长安城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距离长孙无忌在太极殿上石破天惊的发难,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在这半个月里,赵国公府的能量,被发挥到了极致。
一篇篇由国子监大儒、当世名士亲笔撰写的文章,如同雪片一般飞入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文章引经据典,辞藻华丽,从“天理人伦”到“圣贤之道”,从“祖宗之法”到“社稷之本”,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将“格物之学”死死地钉在了“奇技淫巧,祸国殃民”的耻辱柱上。
一时间,长安城内的舆论似乎已经完全倒向了守旧派。
西市是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所在,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一家名为“三味居”的茶馆之内,此刻更是人声鼎沸。
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一段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名为《格物妖孽乱长安》的新段子。
故事里太子被描绘成一个被西域妖人迷惑,不思圣贤之道,终日与工匠为伍制造各种“无用之物”的“顽劣储君”。
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
“要我说啊,这孔祭酒说得没错!”一名穿着绸衫,作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放下茶杯高谈阔论道,“国之根本,在于仁义道德!太子殿下身为储君不潜心修习治国大道,反而去跟那些下九流的工匠搞什么铁疙瘩,简直是……本末倒置!”
“就是!就是!”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听说那格物,还要算什么‘数’简直可笑!我辈读书人,知礼义,懂廉耻,便足以安邦定国何须学那商贾的算账之术?”
茶馆之内一片附和之声。
这便是长孙无忌想要看到的局面——思想的垄断。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角落里响了起来。
“这位兄台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皮肤黝黑,身材壮硕,作行脚商人打扮的汉子正慢悠悠地擦拭着手中的茶杯。
那书生见有人反驳,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道:“哦?阁下区区一介商贾,莫非也懂什么叫‘国之根本’?”
那商人也不生气,只是从自己那破旧的行囊里,摸出了一本印刷得却异常精美的小册子。
“在下不懂什么大道理。”
商人将小册子在桌上摊开,朗声说道。
“但在下从凉州回来,倒是带回来一本奇书。”
“书上说太子殿下弄的那个叫‘格物’的东西,能用一种叫‘水泥’的石灰,修出比石头还结实的桥,一座桥能省下数万民夫的劳役。”
“还说太子殿下发明了一种叫‘曲辕犁’的农具,一头牛一天能犁的地比过去多了整整一倍!”
他抬起头环视四周,声音陡然拔高:“在下就想问问,能让咱们过河不再翻船的桥,算不算‘好事’?!能让咱们老百姓,地里多打粮食,能吃饱饭的犁算不算‘正道’?!”
这番话太过朴素,也太过……实在!
茶馆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附和的书生,一时语塞。
而几名同样在喝茶的,一看就是工匠和农人打扮的茶客,眼中却猛地爆发出了一阵精光!
“这位大哥!”一名满手老茧的老工匠,激动地站了起来,“你说的那个小册子,可否……可否让俺也看上一眼?”
“自然可以。”
商人豪爽地将小册子递了过去。
很快,那本“白话版”的《格物论》,便在茶馆的底层民众手中,飞快地传阅起来。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深奥的道理,只有最直白的语言,讲述着“格物”能带来的,最实在的好处。
先前那名高谈阔论的书生涨红了脸,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那些“仁义道德”的大道理,在“修桥”和“吃饭”这两件天大的实事面前,显得是那般的苍白无力。
同样的一幕,也在国子监外的街头上演。
几名穿着华丽的太学生,正将一张刚刚写好的痛斥“格物败坏士林风气”的华话语往墙上张贴。
然而,他们还没贴稳,旁边便围上了一群衣着朴素,明显是寒门出身的学子。
“王兄此言,恕难苟同!”
一名寒门学子,高声反驳道。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太子殿下之格物,乃是探寻天地至理,非为奇技淫巧!”
“尔等只知埋首故纸,不见万物之变,岂非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你……你竟敢说我等是井底之蛙?!”太学生勃然大怒,“你这番歪理邪说从何处听来?!”
“哼!此乃凉州传来之新声!太子殿下有云:‘儒者,安人道也;格物者,察天道也!’尔等连‘天道’都不知,又何以安‘人道’?!”
双方就在这大唐最高学府的门外,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虽然在口才和声势上,寒门学子还处于下风,但他们的眼中,却燃烧着一种思想被点亮后再也无法熄灭的火焰!
长孙无忌和李治,用权势构建起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舆论铁幕。
而李承乾,则用一本本小册子,一句句歌谣如同星星之火,从这铁幕的最底层,将它烧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