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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底的葡萄园,美得浪漫,美得诗情画意。
一行行、一列列的葡萄树挂满了果实,紫红色的、青绿色的,一串串吊于绿色叶子间,饱满而匀称。一些酒庄已经在采收白葡萄,以尽可能多地保留果实的酸度,使酿出的酒口感更清新。
酸度,是葡萄酒特别是白葡萄酒的灵魂。
这一年,西北的葡萄酒产区肯定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春季的时候,普遍没有霜冻等自然灾害;夏季的时候,光照充足,葡萄在生长期间积聚了足够的糖分以及酚类物质;采收前的这段日子下了两天雨,并没有导致减产之类的,其余日子艳阳高照,果实以最佳状态,迎来采摘、榨汁季。
半月酒庄最先采收的是雷司令白葡萄,最后采收的也是雷司令白葡萄。
最先采收的雷司令用以酿制干白葡萄酒。早采收,果实的酸度较高,糖度较低,可以酿制出拥有漂亮酸度的干白。
最后采收的雷司令则用以酿制甜白葡萄酒。挂在枝头越久,积聚的糖分也就越多,自然而然就酿制出甜酒了。如果等到风干或者霜雪冰冻,甚至出现贵腐霉菌,就可以酿制成本更高、工艺更为复杂的风干甜酒、冰酒、贵腐甜酒。
无论哪类型甜酒,都是较为晚才采摘酿制。一如有些人,在稍晚的年纪,才迎来真正甜蜜的爱情。
十年后重返旧地,司徒安然有些许激动。与沿海发达地区日新月异的发展不同,西北地区这十年间虽然也在努力发展,但很多东西都没有变。
天地还是那么的辽阔高远,葡萄园还是那么的一眼望不到边,或许新建了一些酒庄,或许一些酒庄完善了设备与建设,但放在这广阔的世界,这些变化不足一提。
世界尽头的贺兰山千万年伫立在那里,为这片绿色葡园挡住了来自北方的寒流与暴雪。山顶上的皑皑白雪千百年不化,在8月的艳阳下晶晶亮。
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那么的自由与粗犷。
“可惜,没能见到追风、逐月它们,”司徒安然有点伤感,如果能入住莲石酒庄,就可以再见追风、逐月、摘星和攀云了,“十年了,它们也步入老年了吧?”
“当然不是啦,”陆和暄赶紧反驳,“谁说它们步入老年?它们才刚进入青壮年,正是一匹马最好的年华!”
“噢,这样啊。”尴尬得司徒安然只想在地上扣出一条缝。
陆和暄向着远方吹了声口哨,一声又一声。
司徒安然见状,便问:“干嘛?溜鸟?”
陆和暄得瑟地笑了笑,却不言语。两人继续行走。
不久后,葡萄园里闪现一匹矫健、勇猛的狼,脸上有着三道可怖的伤疤,露出一口尖利的獠牙。司徒安然才愣神了一秒,它就如闪电般奔到了两人面前。
它灵巧地收起两只前爪,蹲坐在两人面前,咧开嘴笑着,小眼睛甚至可以说慈祥,背后的尾巴则激动地摇啊摇。
“三刀!”反应过来的司徒安然异常激动。她没想到还会见到这匹狼,她原以为这只野生的生灵会回归自然,再也不可能与它有交集,却万万没想到,竟然被暄儿收复了。
三刀显然早早就认出了司徒安然,并且知晓了司徒安然的身份。原来是主人的女人呀!于是它的嘴巴咧得更大,尾巴摇得更欢。
司徒安然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暄儿真有那能耐,能将一匹野生的狼,驯成一只哈士奇。
陆和暄朝三刀努努嘴,随即又吹了一声口哨,说:“去,把追风它们喊来!”
摇着尾巴咧嘴笑的三刀立刻站起来,转身朝莲石酒庄的方向奔去,很快就消失在葡萄园的尽头。
惊得司徒安然又一次目瞪口呆。
“它、它,它竟然听得懂人话?”
“它才是步入老年呢,都成精了。”陆和暄忽然回头,对着司徒安然,回了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反应一向灵敏的司徒安然,硬是愣了两秒,才明白暄儿的意思。
两人继续徜徉在漫无边际的葡萄园。
“等李工、马工他们忙完,我们就可以试下半月酒庄的新酒啦。”陆和暄心情非常好地说。站起来,用双脚行走在大地,这踏实的感觉真好,虽然始终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将落未落。
这让司徒安然想起了不久前得知的事。暄儿想在中国酿制一款中国版的“爱之酒”,虽说她身为暄儿做这事的动力源泉,有感动的成分在里面,但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她,并不认同。
“暄儿,你还想酿出一款跟凯隆世家正牌酒口感风味相似的酒吗?在中国,在这里。”她微皱眉宇,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陆和暄认真地点了点头,“咱们十年前在沙漠喝的那款凯隆世家一直让我念念不忘。这款酒,不,是你,让我觉得我如同沙漠的人生开满了紫罗兰。我想酿出这样的酒,来纪念我们的爱。”
看着对自己如此恋爱脑的陆和暄,司徒安然高兴得想要蹦起来。一个高大、年轻、漂亮的男子钟情于自己,她觉得幸运,又深感不安。上辈子又没有拯救银河系,这辈子也没做过大善积德的事,她有如此厚的德载得动如此福分吗?
她很怕这一切她都将失去。那个人,会夺走此刻的幸福吗?
一波情感过去,一波理智又来。她的思绪又从身边的幸福,转到了暄儿想要酿制的“爱之酒”。如果酿酒的理念从一开始就错了,那投入再多精力、砸入更先进的设备,就能酿出媲美日月星辰的好酒吗?
“暄儿,如果人人都整型成韩国的美女那样,或整型成时下流行的网红脸,你还会觉得美吗?”
“不。”面对然然姐这360度脑回路都转不过弯来的思路,陆和暄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本能地给出自己的答案,随即,他好像预感到然然姐要启发他一件很重要的事,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
“葡萄酒的魅力之一就是多样化与个性化。波尔多混酿有波尔多混酿的风味,gsm混酿(源于法国罗讷河谷的由歌海娜、西拉、慕合怀特三种葡萄的混酿)有gsm混酿的特色,勃艮第酒有它的雅致,意大利内比奥罗也有它的风华。
“赤霞珠、西拉、美乐等国际品种知名度更高,市场更大,但意大利并没有广泛种植它们,反而为自家的桑娇维斯和其他特色葡萄品种骄傲。
“赤霞珠确实在某些酒区表现出色,如法国波尔多、澳大利亚猎人谷、美国纳帕谷,意大利有少数酒农也在尝试种它,但它表现平平。
“意大利人普遍认为应将本土品种酿到极致,酿出它的经典特色,而不是在本应种植桑娇维斯的土地上种植赤霞珠,酿出像波尔多、猎人谷、纳帕谷的赤霞珠那样的酒。”
陆和暄似乎有点明白然然姐的意思。每次都这样,然然姐会不紧不慢地罗列一堆事实,但并不会给他总结出结论。他从她客观冷静的讲述中提取关键信息,一点点地思考,然后就悟出来了。
十年前,然然姐就是这样启发着他,将他带至光明之路。十年后,也一样。
可是现在,他尤有不甘。这十年来,他都致力酿制中国版“爱之酒”,难道就这样放弃吗?难道,他的酿酒理念,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他双手紧握成拳,表面上依旧神态自若,但其实内心早已慌了。十年,十年,难道他连最基础的酿酒理念都搞错了吗?所谓的怀疑人生,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司徒安然认识陆和暄十年了,陆和暄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非常了解他。虽然从暄儿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但司徒安然知道她的暄儿正在经历一场暴风骤雨的洗礼,而那场洗礼将非常可怕、非常可怕。
可是,她还嫌不够。就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因为她的暄儿是恋爱脑,而这将会是他酿酒事业的一大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