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少年血（3）
番外一：少年血（3）
要追溯一个故事的开头，并不容易。第一是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第二是当开始回忆的时候，最先想起来的，多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盛雪鸿将这些零碎的片段，像一串风铃一样串在一起，拼凑出关于他的童年。他的童年并没有风铃声，但有除此之外的所有声音：家里上上下下的说话声、私塾先生的念书声、家里会客的声音、工人运东西的吆喝声、还有无论春夏秋冬，都存在的鸟鸣声。
盛雪鸿出身在一个传统而富贵的家族，他刚出生那会儿，家还叫府邸，他爸妈还被叫老爷夫人，而他，是这个家里的一个小小的少爷。他的家是一个园林式的大宅院，入宅之后就是一个月牙形的小池，外延摆着一圈错落有致的太湖石，边上种着竹林、月季山茶花海棠，一系列的花花草草。出了院门就是大街，而往宅院深处去，后门出去，毗邻着半条街的富裕商铺。
他的家庭非常完整，父母和姐姐相处和睦，他的家里也很有钱，更可贵的是的父母充满了学识，他一出生，他的父母就站在了更高的层面上，以一种慈悲，又充满期望的目光审视他的存在。
家里敲锣打鼓，欢天喜地，人们热烈地庆祝这个家族得以延续，又多了一个新生命。他们望着他，望见的是他背后一整个家族的命运，他的父亲题诗一首，庆祝他的出生，后来又不知翻阅了多少诗词歌赋，最终敲定了他的名字。
而他，在人们迫切的目光中面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困惑。
他就这样出生了，在他三岁之前，他都留着那种，小孩子最常见的那种，丑陋但能讨家长欢心的小辫子。小孩子头发本就稀疏，还硬是捋出一条扎在后脑勺，头发绷得很紧，会有点晕。这导致盛雪鸿出生的前三年，一直处在一种他尚未察觉，但对周围一切微妙的厌烦之中。
他的头发有一点微卷，头顶正中间还有个旋，导致妈妈给他梳头的时候，很难从头缝中间，笔直地划出一条线。那条线永远是歪的，无法按照家长的意志前进，就好像他本人一样，哪怕在地上爬来爬去，也不肯安静地坐着。
他懵懂地长大，等他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精力过剩，且爱上蹿下跳的小朋友了。他并没有意识到，钱是需要时刻考虑的一样东西，也没有意识到，爱是需要学习的一样东西。他在一个非常受到宠爱，却又好像完全被忽视掉了的环境里长大。
人们喜欢他，他的笑好像有魔力似的，只要他一笑，周围的人就会跟着笑起来。他一不高兴，一大群人过来哄他，有些从上海来，学了西洋话的人，夸张的形容他是个漂亮的小天使。
人们把他当作一种信号，只要他发号施令，就开始闻风而动，盛雪鸿看他们夸张地忙忙碌碌，感到匪夷所思。
他不懂，他跟这些人明明没什么感情，为何他们的反应如此夸张。
他对夸赞的话感到麻木，却又对天使好奇，特意去查了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据说那是一种能飞上天的神仙，盛雪鸿想，那倒是符合自己，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鸿字，说不定有一天，他也能飞到天上去呢。
然而这个美好的幻想，只持续了两天便宣告破灭。
他跟着妈妈坐车出门去，经过一个教堂，看到那门口正好有个天使的画像。那是个可爱的小婴儿，看起来极其愚蠢，满脸挤着肉，脸上挂着傻笑。
妈妈带着他下车，高高兴兴地走过去，指着画像告诉他：“你看，这幅画跟你多像呀，你是一个多可爱的小宝宝。”
盛雪鸿难以置信地在教堂前逗留了片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幻灭了。他仔细寻找着自己跟这个蠢天使的相似之处，是卷卷的头发，还是饱满的脸颊，还是总是在微笑的脸？最终得出结论，他不要当这个看起来像个傻子的天使。
真无聊，他打心眼里觉得这件事很无聊。他已经七岁半了，可他的妈妈还把他当成一个不穿衣服、满地乱爬的小天使。
那是少年反叛的萌芽：他敏锐地发觉，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其实并不关心他，他们只想透过他，给自己无聊的人生寻找一点忙碌的事做，只想透过他满足自己的某些幻想。倘若他不进行反抗，那么他将按照现状长大，最终变成一个倒霉的、愚蠢的、混吃等死的阔少。
这怎么能行呢？盛雪鸿受不了有人叫他天使，更受不了自己将来变成一个傻呵呵的天使，那样太蠢了。
他要变得成熟起来！
他从此不再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他在意识到问题之前，已经学会了隐藏。他还是笑，偶尔也闹，只是他也开始寻找自己的娱乐方式。他没有生气时，也会偶尔装装少爷发脾气，他觉得厌烦时，却又表现得像对什么事情兴致盎然。
而他的一切伪装，没有任何人能看穿，他们围着他转，为他的一点半真半假的反应大呼小叫，而盛雪鸿却觉得，这些人好像压根也看不见他似的。
他就这样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带着一丝戏弄大人的轻蔑，并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家里根本没有任何人在乎我。
他进一步想到了更遥远的问题，他从出生起，就与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就像一段铁轨的岔道，就算他们来自同一个方向，他最终也将走一条自己的道路。
大清已经亡了，家里很多人也分散到全国各地去。外面的时代变化得很快，而这个家族，已经庞大到不会依靠他一个人来运转，而未来，他将来会去往何处？
他天生就有很多疑惑，很多不解，那一连串对自己还有未来的怀疑，像一辆永远朝前开的汽车，在想象中驰骋万里，绕过地球一圈最终回到身边，让他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疑问。
他是如此与众不同，他还有隐藏自己的能力，他将来会成为一个很特别的人。
某一天，他出门去，经过一条河，看到河岸边有一艘艘忙碌的渔船，船头有许多小孩在跑来跑去。烈日当头，那些小孩熟练地把渔网上的鱼虾剥下来，顺手捋进桶里，那种鲜活的腥味，让他感到陌生，但又深深地吸引着他。
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那艘船渐渐驶离河岸，飘向远处，河岸边只留下他孤独的影子，他一低头，看见水中的倒影，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比这些孩子们大了。
别的孩子能去捕鱼，可他能做什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他这辈子岂不是都要靠爹娘赏饭吃了？
其实那时候，他只有十岁。
可一个十岁的孩子，因看了一场捕鱼，便开始对自己过往的人生感到厌倦，对这辈子没机会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而感到了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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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i版盛子：妈！头发扎得有点紧。
宝宝你是一个有很多自己想法还很叛逆的天使小宝宝(ˊ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