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太子殿下醒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太子?难道我重生了?
我霍然起身,外头走进来个表情十分庄严的女人,我从没在那张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娘?”
我眨了眨眼,又确认了一下,眼泪一下子流下来:“娘,我好想你。”
女人的脚步顿了顿,说:“都多大了,还这么没规矩。”
是斥责的话,可口声到底放温软了些。身边的人见我没反应,向女人请罪:“陛下恕罪,太医说,太子殿下恐怕是伤到了内里,实在还有些虚弱。”
陛下?我脑袋发晕。我娘怎么成了皇帝?至于这太子……竟然是我?
皇帝吩咐侍女们都下去。她对我说:“好了,朕日前不过是在气头上,训了你几句。你也不必怕得和老鼠似的。畏畏缩缩,将来怎么做得了天下之主?”
我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脊背。皇帝又问: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她盯着我,目光里有探究。我感觉背上出了一阵细细密密的冷汗,虽然脸一样,但这绝不是我娘。不管是什么社会,对着一位皇帝,最坏的计策就是表演和隐瞒。
我看着自己小小的手,确认年纪大概在五六岁。我说:“儿臣被梦魇住了。那梦里竟是……男子当皇帝,儿臣在里头受尽屈辱……”
“荒唐!”皇帝怒斥,“男子当皇帝,这么没边的事,把你吓成这样。”
大约是我病弱,唤起了她的舐犊之心。她又补了一句:“等你再大几岁,给你指几个男人就好了。”
好了,这下是真的穿越到女尊世界了。皇帝走后,我小心地跟侍女们套话,才知道这地方的初始设置是男性稀少,并且身板听起来比我那个世界细弱许多。不过再稀少,也不会少了贵族的。老百姓怎么办,侍女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从她透出的只言词组里,我揣测大约是需要生育时集中去某个地方借种。
没有任何人提起我的父亲,而皇帝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似乎有兄弟,但这些人被严密地保护起来,即使是我也不能随便接触。听闻如果继承人不幸夭亡,而皇帝的身体已不适合生育,就由他们和底层女性配种,诞育新的继承人。
我在这个世界重新接受做帝王的教育。知识层面,其实和明熙的功课没什么不同,我学起来没有困难,夫子却总在课上叹气。
后来我听见她和皇帝奏对。她说:“太子殿下聪慧已极,却少一颗帝王之心。”
皇帝沉默片刻,说:“朕没有再生育的打算。”
生育继承人要付出的成本太大了,这却成了我的保命符。皇帝说:“你说她心软、不愿做决定,这也好办,就是承担的责任不够多罢了。”
接着她向我在的地方说:“陆颐,过来。”
我浑身一震,垂着头走上前去。皇帝说:“到了御书房,就叫人通报进来。在外面磨叽什么?”
我说:“孟大人是儿臣的老师,儿臣应该尊敬她。”
皇帝说:“老师?朕看她也就教了你这些愚礼。”
孟夫子当即跪下了,我也要跟着跪,被皇帝一瞪,又站住了。
皇帝对我说:“我就拿手头现有的折子给你练。南边有逃荒来的流民,现在聚集在城门口,你说该怎么办?”
我说:“儿臣以为可以拨一笔银子赈济他们。”
皇帝问:“如何赈济?”
我想我还是知道不能轻易放灾民入城的。我说:“令人出城外,给予饭食即可。”
皇帝笑了笑,说:“很好。就依太子的话去传旨。”
灾民当天就吃上了热粥。孟夫子带我上城楼看,人头攒动,狼吞虎咽。我有些高兴,孟夫子却皱着眉。
“他们有东西吃,这不好吗?”
孟夫子又叹了口气。
施粥施了一月,城外的灾民越聚越多,眼看就要比城中人还多。而粥饭每日还是如流水一般送出去,渐渐地,城中的粮价涨起来,百姓开始怨声载道,仅一日,就有三个人去敲了登闻鼓。而城外的流民,也仗着人多,皇帝又对他们宽容,开始冲撞城门。
皇帝又把我叫到她面前。她问我:“还施粥吗?”
理性上,我知道这种局面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可我就是说不出那句话。
皇帝笑了,说:“陆颐,你做了好人,要朕再来做这个坏人?”
我终于说:“儿臣错了。儿臣以为,现在不应该再施粥了。”
“那应该怎么办?”
皇帝盯着我,直到我回答:“派出官兵,将流民赶走。”
皇帝追问:“你不心疼了?”
我涨红了脸,将头磕在地上,缓缓说:“儿臣……因为心软,险些酿成大祸。”
皇帝没有再逼问了。官兵击杀流民的那一日,她亲自带着我上了城楼。
“不要闭眼。”
她在我身后说:“看着你的一句话,是怎么让人生,又让人死。陆颐,你早晚会接朕的位子,但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在这个位置上做不了一个善人,你知道吗?”
我死死地盯着城楼下手无寸铁被击杀的人群。上辈子,我第一次问江慎有没有杀过人。他那时觉得我有多么可笑和天真。
我想起十三岁的明熙,最后只是砍下花信的手臂。那时候我在想什么?我为什么竟至于把这样一个决定交给她来做?如果我真正地履行了一个母亲的职责,如果那时是我做主杀了花信,我的明熙是不是就不会死?
皇帝说得很对,我不过是承担的责任太少了而已。我可以欺骗自己,明熙聪慧、早熟,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公主。她本来就有能力,也有决心去处置自己的侍女。等她再长大,她甚至可以指挥一场战争。但现在我终于看清,明熙的坚韧和我的懦弱、明熙的主动和我的被动,只不过是相伴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