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唐叫生活的地方是这颗人造行星的边境地带,所谓边境地带,是指虫族入侵时最先抵达的区域。
生活在边境地带的人往往自称猎人,不过城里人都称他们为炮灰。
他们不是被流放至此的罪人,就是那些罪人的后代,再或者就是穷到在城市里活不下去的人。
这些人没有享受安逸生活的权利,必须依靠猎杀虫族、剥取虫族的核心,并以此兑换中庭配给的物资才能过活,并在虫族大举入侵时充当行星的第一道防线。
据说唐叫原本是出生在城里的,只是出生后没多久,父亲就被判了一项学术造假的罪名,一家人连带着家中那条刚刚领养的小黑狗一起被流放到了边境,所以唐叫对城市生活没有一丝印象。
她从刚学会走路那时起就被亲爹按着头学习狩猎虫族的本事,吃了不少苦头。
那时候她天天哭闹,心里头对爹妈充满了怨恨,直到几年后,他们被某种同样的慢性疾病夺去了生命,她才知道为什么爹要那么急着把那些对她来说还为时过早的东西教给她。
唐叫失去父母的时候不过才七八岁,但已经能够独自去边境森林打猎虫族,然后徒步走上十几里路去配给所兑换营养液。
眼下,她正弯着腰,确认藏在草丛里的陷阱有没有遭到损坏。她在那里藏了一个伪装成石头的兽夹,上面有一丝暗红,是她的血迹――虫族喜欢捕食人类,血液是一种很好的诱饵。
如果有贪婪的虫族舔舐了石头上的血迹,那这块石头就会立刻张牙舞爪地钳住对方的舌头,或是别的部位。
过去几年,这种兽夹还很好用,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有一两只虫族落网,但苦头吃得多了,那些看上去脑子并不好使的生物终于意识到这种陷阱的危险性,并完成了这一信息的族群内共享,因此,已经好久没有虫族上过当了。
她又去到其他几个布置了陷阱的地方,同样一无所获。
是时候对这些陷阱进行改良了。唐叫一边用杂草重新掩饰好她的兽夹,一边暗自想道。
今天的边境森林很安静,没有虫群入侵的迹象,也没有偶然闯入的迷路虫族。看来又是要空手而归的一天了。
这对唐叫来说是常有的事。一般来说,她一个礼拜也就能捕捉到四五只虫族,换到两三瓶营养液――通常是三瓶,可昨天那该死的核算机只给她结算了两瓶,这意味着她下次去配几点之前,得搞到更多核心。
因此,这时候的一无所获让早已习惯于此的唐叫感到有些丧气。
回到垃圾窝,唐叫继续保持她的良好习惯,既不脱鞋也不更衣,一进门就扑倒在床上。小黑蹬着几条小白腿,从狗窝里跳到了她的身上,然后钻到了她的颈窝里。
唐叫感到脖子上有点痒,她伸出左手将小黑从脖子上捞了下来,握在手里,又把手放在肚子上,用大拇指轻轻揉着小黑那身质地奇特的皮毛。
同时,她的右手也没闲着,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多功能终端,熟练地把上面的各种按钮按了一通之后,一个带着电流音的女声从终端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根据中庭100073号文件的指示,由于生活资源持续紧缺、以及虫族进攻频率上升,生活圈将向内收缩十公里,伽玛蓝圈之外的区域不再设置配给点,并取消水、电供应。文件指令将从今日下午三时起正式生效,请受到影响的居民及时做好准备……”
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两点五十一分。
开什么玩笑?在指令生效前十分钟才正式公布,这是明摆着不让他们这些住在边境区域的人有时间内撤。停水停电停止配给,这不是明摆着,要他们这些边境居民赶紧去死吗?
“……接下来,宣布本周的流放名单:阿尔曼,因为盗窃罪被判流放至杰塔红圈外;艾德修,因为学术造假罪被判流放至伽玛蓝圈外……”
无感情的女声依然在流淌着。
唐叫在经历了一分钟的茫然之后,一个挺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开始在她的垃圾堆里拼命翻找。
空瓶子、脸盆、保鲜盒、牙杯……所有能够装水的东西都被她挖了出来,并送到浴室,开始装水。
两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唐叫刚把一只雨靴放到水龙头下面,那畅流不止的透明液体便蓦地停止了流动,房间里的电灯也啪地宣布罢工。
100073号文件,是玩真的。
唐叫怅然地举起雨靴,将她最后接到的那几滴水一饮而尽。
身后传来噗通的声音。唐叫转过头,看到小黑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她进了浴室,此时正躺在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碗里畅游,而碗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去。
她赶紧将小黑捞了出来,戳了一下它的肚子:“你来得可真不巧,以后,这水你不能想喝就喝,除非能找到新的水源。”
她接的这些水,如果只用来喝的话,大约能撑个一两个月。话虽如此,中庭取消了对边境的配给,这意味着食物的断供,说不定水还没有用完,她就已经饿死了。
不能坐以待毙!
唐叫蹲在浴室里想了半天,下了一个决心――去抢营养液。
她回到房间,扒开垃圾堆,把装着营养液的试管埋到了最深处,然后把小黑揣进兜里,背上门口的猎管,步履决绝地出了门。
边境地区的人口非常分散,但唐叫还记得离她最近的几个居民点都在哪里。她一出门就熟门熟路地向东走去,不出五分钟就看到了一辆破旧的大巴。
这是她“邻居”的住所。
她与这位邻居只打过几个照面,不是在配给点排队的时候,就是在森林里巡回的时候。这位邻居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唐叫之所以敢来挑战这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人的武器只有一把菜刀,她有信心在被砍成两截之前先把子弹送进他的脑袋。
然而,当唐叫蹑手蹑脚地摸到大巴附近后,一股陌生但是诱人的气味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扒拉着大巴的窗户,往里面瞅了一眼,便被里面那个极具冲击性的画面给震撼到了。
她的邻居左手拿着一只装着可疑液体的杯子,右手抓着一只形状与她的猎管有几分相似的东西――她相信自己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虫族猎人应该不会认错,那是一条D级虫族的腿,而她的邻居正在大快朵颐,并且一脸享受的样子。
再次重申一遍,在唐叫的脑子里,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是可以用来装进肚子里的,一种是营养液,一种是水。
大受震惊的唐叫没有注意到挂在身上的猎管正要和大巴那废铁车身进行亲密接触。
咔嗒。
金属碰撞的声音惊动了正在享用下午茶的中年男子,他一抬头,便看见了窗户外面那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这不是住在废屋的姑娘嘛,怎么,来串门?”
他长着一圈橙红色的胡子,像是个围兜似的兜在他的下巴上。由于他进食的动作相当粗犷,那一团胡子上已经沾上了不少颜色奇异的液体,毫无疑问那是从虫族尸体里淌出来的。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或许和唐叫有相似之处。
唐叫心虚地藏好身后的猎管,从敞开的车门探出脑袋:“你在吃什么?”
“看不出来吗?就是你整天跑去抓的虫子。一只可以吃上三五天,比换营养液划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