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这林府的火,烧得也太巧了些
易子川静立在回廊的阴影处,玄色的衣袍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几乎与廊柱的暗影融为一体。
他目光沉静如水,望着张家父子在林府管事的恭送下,离开林府。
一直等到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以后,易子川才微微侧首,对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身后的南桥低声道:“跟上去,听听他们离开后,会说些什么,小心些,那张家手下耳目众多,莫要打草惊蛇。”
“是。”南桥领命,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回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林府,远远缀上了张家人。
出了林府以后,张启贤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被少了一半的庭院,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厚重的帘幕垂下,立刻就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
张启贤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闭目养神,方才在林府厅堂那副温文关切的模样已收敛无踪,脸上只剩下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这林府的火,烧得也太巧了些。”
张郁仁抬眼看向张启贤,没有说话。率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张启贤抬手摁了摁额角:“叶上林的府邸被钱塘水师围得铁桶一般,林府又烧了这场‘大火,世上哪有这般接连的巧合?”
良久,他看向张郁仁,语气笃定:“派人盯紧林府,特别是西苑!叶少林突然消失不见绝对跟他们脱不了干系!给我查,仔细地查!”
“儿子明白。”张郁仁低声应下。
就在张家马车远去之后,街边一座装潢雅致的酒楼二层,临街的一扇雕花木窗被轻轻合上。
雅间内,熏香袅袅。
李承宗与李为舟正相对而坐。
与张启贤父子的内敛深沉不同,李为舟脸上明显带着不耐烦和几分被抢了风头的懊恼。
他年纪轻轻,穿着一身时兴的锦缎袍子,腰缠玉带,手指上还戴着个硕大的玉扳指,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纨绔模样。
“父亲!”李为舟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折扇往桌上一拍,声音带着不满,“我们明明也带了人手和礼物过来,为何不亲自进去探望林世伯?反倒在这破酒楼里干坐着,眼睁睁看着张家那对父子进去充好人,白白送了这么大一个人情!这下好了,杭州城里的人怕不是都要以为,我们李家怕了他张家!”
李承宗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茶盏,吹了吹浮沫,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李为舟见父亲这般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也拔高了些,“林府遭难,我们雪中送炭,这难道不是扩展人脉、巩固交情的大好机会?说不定还能趁机探听点……那个叶上林和那场大火的消息呢!”
他自以为说得在理,甚至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扩展人脉?巩固交情?”李承宗终于抬起眼,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直直射向儿子,语气里充满了嘲讽,“我看你是想早点把我们李家推进火坑!”
他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李为舟脖子一缩。
“你这猪脑子!”李承宗厉声喝道,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他伸手指着窗外林府的方向,“叶上林是什么人?江南织造!朝廷正四品的官!他的府邸被钱塘水师围了,那是军队!是朝廷要动他!紧接着林府就起了这么一场蹊跷的大火,烧得恰到好处!你用你那榆木疙瘩脑袋想想,这背后牵扯的是什么事?是你能掺和的吗?还是我们李家能掺和的?”
李为舟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骂,脸上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反驳道:“那……那张家不也掺和了吗?他们不怕,凭什么我们就怕?”
“你!”李承宗见他如此冥顽不灵,气得胸口起伏,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几步就蹿到李为舟面前。
李为舟见他爹来势汹汹,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李承宗一把揪住了左边耳朵。
“哎哟!爹!疼!疼疼疼!”李为舟立刻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刚才那点气势瞬间烟消云散。
李承宗可不管他叫唤,手上用力,一边拧一边压低声音骂道:“张家是张家!我们是我们!张启贤那个老狐狸,他背后站着谁,水有多深,你知道吗?他敢蹚这浑水,自然有他的依仗和算计!我们李家是靠什么起家的?是靠着谨慎,靠着不站队,靠着不同流合污,才在这杭州城站稳脚跟,富贵到今天!你这混账东西,是不是非要等到朝廷的人或者水师的刀架到老子脖子上,你才明白什么叫怕?”
李承宗显然是气极了,手下毫不留情,李为舟只觉得耳朵火辣辣地疼,眼泪都快出来了,连连求饶:“爹,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快松手,耳朵要掉了!”
“你知道个屁!”李承宗又拧了半圈,才愤愤地松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李为舟!最近你给我夹起尾巴做人!老老实实滚回府里待着,没事就关起门来读你的书,哪怕装样子也得给我装出来!要是再敢出去跟你那群狐朋狗友鬼混,或者在外面口无遮拦,惹是生非……”
李为舟下意识的看向李承宗。
李承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哼道:“老子就先打断你的腿,也好过你出去给全家招祸!”
李为舟捂着通红发热的耳朵,看着父亲那从未有过的严厉眼神,心里那点不服气终于被恐惧压了下去。
他深知父亲平日里虽然宠他,但一旦涉及到家族存亡,绝对说得出做得到。他嗫嚅着低下头,再不敢顶嘴,小声道:“……是,儿子知道了,一定安心在府里待着,绝不给家里惹事。”
李承宗见他总算认怂,这才重重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因动作过大而有些褶皱的衣袍,重新坐回座位上,余怒未消地瞪了他一眼。
李为舟则像个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坐在那里,揉着发疼的耳朵,再不敢往窗外林府的方向多看一眼。
经此一遭,他算是彻底明白,眼前的林府已是非之地,而这杭州城的天,怕是真要变了,变得连他这种纨绔子弟,都能感受到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