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没人知道蒋宁屿为什么忽然要跳级,且表现得异常坚决。
他先是找了班主任,又找了年级主任,最后找到了校长,说自己已经把六年级的功课学完了,他想今年参加小升初的考试。
起先校长不同意,觉得一个四年级的小孩说要参加小升初考试,一下子跳两级,怎么听都有点不可思议,所以每次都敷衍地将他打发走。
但他连续一周每天都站在校长室门口,大有校长不同意他就天长地久地站下去的架势,最后校长终于松口,说让你家长来跟我谈吧。
蒋宁屿回家之后就把这事跟宋郁芝说了,宋郁芝听到后也很吃惊,她没有立刻同意,只说等爸爸回来商量一下。
蒋宁屿点了点头,开始一心等着周末蒋言彰回来。
蒋言彰在半年前因工作调动去了邻市,自那之后他每周末才回来一次。
一周时间过得很漫长,周六晚上,蒋言彰的车子终于停到了别墅门口。
宋郁芝在厨房里做好了饭,正摘围裙,见蒋宁屿过来帮忙端菜,她说:“小屿,不用你,你去洗手吃饭吧。”——每次蒋宁屿来帮忙干活,宋郁芝总是这么说。
蒋宁屿记得,之前有一次蒋天炀忽然来帮宋郁芝端菜,宋郁芝嘴上说“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但蒋宁屿却看到了她嘴角掩饰不住的笑容。那晚在饭桌上蒋天炀说,他想要一个ipod,宋郁芝虽然当时骂了句“怪不得忽然这么勤快”,但事后在蒋天炀的软磨硬泡下还是给他买了。
蒋宁屿帮忙把菜全都端到了桌上,蒋言彰这时推门进来了。
宋郁芝从厨房走出来,跟蒋言彰打了声招呼,“回来了啊。”又朝楼上喊,“天炀,下来吃饭!”
蒋言彰脱了外套去厨房洗手,桌边暂时只坐着宋郁芝和蒋宁屿,蒋宁屿低声提醒宋郁芝:“妈妈,别忘了跳级的事情。”
宋郁芝虽然当时笑了一下,说“没忘”,但那一整顿晚饭,她都没提起这件事。
——每次蒋言彰刚回来的那顿晚饭,都是这个家里少有的风平浪静的时刻。电视机里播着新闻联播,蒋天炀因为一周不见爸爸,兴奋地跟他讲着自己这周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宋郁芝话不多,偶尔会跟蒋言彰聊几句工作的事情。蒋宁屿则沉默地吃着饭,偶尔听他们聊天,偶尔听几句新闻。
一直等到这顿饭吃完了,蒋宁屿帮忙去厨房收拾碗筷,宋郁芝也没提这件事。
蒋宁屿也没问,他不想在宋郁芝面前表现得像个多事的、添麻烦的孩子,他想着要不自己去跟蒋言彰说,但又有些打怵。他知道蒋言彰最初是不同意把自己领养回来的,而且蒋言彰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所以相比宋郁芝,他跟蒋言彰更为生疏一些。
他正一边帮忙洗碗一边想着这事,宋郁芝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碗,主动提起来:“爸爸刚回来,晚上我再跟他商量你跳级的事情。”
蒋宁屿“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说“谢谢妈妈”。
晚上蒋宁屿坐在自己房间,一边拿着从江潺那儿借来的高年级英语课本背单词,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蒋言彰的脚步声先响起来,然后是宋郁芝的,最后他听到了门合上的声音。
他有些忐忑,一会儿觉得只是自己要跳级应该不会是什么麻烦事,一会儿又担心这确实会让蒋言彰感到很麻烦。<
两人是什么时候吵起来的、因为哪句话吵起来的蒋宁屿全不知道,总之那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传过来时,他们已经吵得很厉害了。
“……什么叫这点小事我也来找你,”宋郁芝语气冲动,“你在这个家里就是个废物吗,你什么事都不打算管吗,全都扔给我是吗?!”
“你不废物,”蒋言彰还是那事不关己的不耐烦语气,“你看看你把你自己的亲儿子养成了什么样!成绩差成这样,你管他什么了?”
“你又管他什么了?你管过他吗?”
卧室的门忽然被重重踢开,正提心吊胆地听着隔壁吵架的蒋宁屿被吓了一跳,转头朝门口看过去,蒋天炀正一脸愤怒地看着他,眼神称得上痛恨。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真行,让我爸妈又吵架了,你满意了吧?”
即使声音是刻意压低的,也能听到语气里的恨意。
蒋宁屿怔怔看着蒋天炀摔门而去,回过神来,他的手指捏紧了课本边缘,嘴唇因紧抿着而失去了血色。蒋天炀的话加重了他心底的愧疚,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想跳级,也能让他们忽然吵起来。
隔壁蒋言彰和宋郁芝还在继续争吵——
“我每天外地忙得脚不点地,你在单位做着闲职,天天就这么点事情还带不好孩子。”
他一句话就让宋郁芝忽然爆发,语气变得尖利起来:“我在单位做着闲职?我愿意做闲职吗?蒋言彰,你有点良心,当年在电业局,我可跟你一样都是业务骨干,公司规定夫妻两人不能同时待在核心部门,是你为了你自己的前途和事业,来求我妥协,求我去闲职部门的吧!现在反而成了我是享福的了,那当年你怎么不妥协去做闲职啊?!”
“行了!”见她又要翻旧账,蒋言彰语气里的不耐烦更明显了,“不就跳级这么点事儿,你不想管我来管,明天我带他去找校长!”
蒋言彰似乎同意了跳级的事情,但蒋宁屿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出现任何波动。
他的手指松开了英语课本,课本边缘处被捏出了很深的褶皱,有几页已经破损,他把课本在书桌上摊平,试图将那褶皱用手指用力抹平,但无论抹多少下都无济于事。他停下动作,看着眼前洁白的墙面,轻而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一晚蒋宁屿睡得不太实,一会儿梦到蒋言彰和宋郁芝又在吵架,一会儿又梦到蒋言彰因为工作半夜离开,把他要跳级的事情抛之脑后。
半夜惊醒还在想,蒋言彰说的会不会只是一时气话,其实并不会真的去做。
没想到翌日一大早,他坐在餐桌旁吃早饭,因为昨晚那通吵架而提心吊胆,蒋言彰却已经坐在沙发上给教育局的老朋友打电话了。
他显得气定神闲,先是一通寒暄,随即几句话就问清了跳级的流程。
“那我就直接去找董校长就行了是吧,”蒋言彰熟络地跟对方说,“行,学籍这边的流程就拜托你了,回头咱们约个饭局,一起出来吃顿饭……”
挂断电话,蒋言彰坐在沙发上说:“宁屿,一会儿吃完饭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找校长。”
周日的清晨,蒋言彰开车带着蒋宁屿直接去了校长家里,没用几句话就解决了跳级的事情——校长委婉地说直接跳两级不现实,但蒋宁屿可以参加五年级的期末考试,如果成绩能排在年级前一百名,下学期开学他就可以升到六年级。
蒋言彰没有征求蒋宁屿的意见,直接点头一锤定音:“行,那就这么办。”
虽然不能直接参加小升初考试,但这样的结果已经让蒋宁屿觉得心满意足,他知道自己不能太贪心。
剩下大半时间两人都在聊其他事情。令蒋宁屿意外的是,蒋言彰居然没有跟校长聊起一句蒋天炀的成绩。期间校长提起过蒋天炀,但蒋言彰只是摆摆手,说那孩子不成器,不提他了,于是他们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从校长家里出来,蒋宁屿重新坐上蒋言彰的车。来时的一路上他没跟蒋言彰说话,回去时也一样,只是安静地坐在后排——他不知道跟蒋言彰说些什么,只觉得陌生而忐忑,生怕蒋言彰记起自己这个麻烦来。
没想到开车开到红绿灯,蒋言彰居然主动问起了他的学习,问他怎么忽然想到要跳级,又是怎么自学了五六年级的课程。
蒋宁屿一一答了,他笑了声说:“好小子,比你哥有出息。”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距离,蒋言彰开着车说:“好好学,考个清华北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