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落井
第二章落井
姜文元目光下敛,面色平静。
“阿香之前来找过我。”
他步子轻缓,漫无目的,边走边道:“阿香初心向医,虽非过人天资但重在勤恳有加,态度分明,所以一直被她母亲作为医门的继任培养。当年,她母亲骤然病发,临终将门主之位托付。阿香彼时年少,她母亲便二分其职,要求天生默契的双生姐妹二人一同承担大任,阿香和阿蓝便成为了族内年纪最小,且唯一的一门双主。”
姜泽兰虽不明白兄长为何提及此陈年旧事,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题继续说道:“相较之下,木蓝更加聪慧。只是她并不爱习医,这个遗嘱束缚了她。我本以为,以木蓝倔强的性格会抵抗一番,却只听说她一夜未归,次日便如同换了一个人,自此潜心医术。”
“是啊,阿香为此一直愧疚,她曾对我说,若非为了成全她的初心,阿蓝不必作此牺牲。她还嘲笑自己,一心赤诚向医,从记事起便修行医之道,想要炼就一颗包容天下的仁善之心。可现实却是姜族世代行善施德悬壶济世反遭灭族横祸;各门经年苦修学术,也始终找不到一个有用自救之法。她说,最可笑的莫过于天族诓骗我们,一道封印将全族禁锢在此,连我们向外界求救的机会都被剥夺。”
姜泽兰苦笑着发出一声冷哼。
姜文元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当时对她说,来路莫追,前路莫问,向死而生。”
“来路莫追……”姜泽兰自嘲:“来路如何不可追……这神农仙山昔日钟灵毓秀,如今却是寸草不生,尸横遍野,覆骨如雪几乎和山巅云海雪原混为一色,不知者或许叹其冷秀,知之者只道彻骨诡寒。这场惊天巨变的祸根,到底是我十二年前亲手所种……”
姜泽兰如鲠在喉,那难以抹灭的记忆又如梦魇般再现。
——十二年前——
姜泽兰初任族长,依照门规,须下山修行。
行至淮水之滨,她遇见一位怀胎三年都未能生产的奇女子,为其查探胎象才发现女子已近气竭,命不久矣。那女子大抵也明白自己时日无多,苦苦哀求姜泽兰为其生剖取子。
此前,姜泽兰确实在走兽身上施展过剖腹取子的术法,可从未在活人身上应用过,她不免犹豫。
可奈何事态紧急,再僵持下去只会母子俱亡,剖腹是唯一能保住胎儿性命的办法,姜泽兰只好铤而走险。
谁曾想,这女子的胎状委实异于常人。
在划开肚皮后,姜泽兰惊觉女子的胎室竟然被密密麻麻的蓝色条蔓所纠缠,诡异至极。
细查索,那条蔓于母体内盘曲蜿蜒如同绞藤,细枝末叶处深深侵入女子筋脉,分明是要将母体吸食殆尽。
然而奇怪的是,藤蔓于胎儿周身只是层层织裹,像茧丝护蛹一般细腻,并没有入侵胎儿体内,但是胎儿的眉心处,粘附了一双钩月形的芽叶。
时不待人,姜泽兰一手叶刀抽丝剥茧,将胎儿脱离层层围困。但由于胎儿眉心芽叶牵连皮肤过于紧密,硬要剥离必定毁容,姜泽兰只好切断了叶柄。残留下的芽叶竟渐渐融入肌理,形同一块胎记。
此次助产,耗费了足足一天一夜。
自那婴孩啼哭声起,女子苦苦维持的最后一口气息彻底断绝,都来不及将口中的“谢”字送出,张嘴便断了生息。
婴儿离体后不久,女子周身逐渐萎缩,形貌先是如同精血干涸的槁尸。再盏茶功夫,女子血肉风化成沙,只余下一副因失去连结而坍塌散落的骸骨。
那骸骨残肢中,几颗被半掩的蓝色球果闪着微光,似珠似玉,透出阴森诡异。
姜泽兰行世半生从未见过这种奇果,女子家属又对其遗物避之不及,于是姜泽兰将球果带回了神农山。
姜常山对球果一番研究,发现它触感柔软却利刃不破,分量如金却浮水不沉,族中查无记载,难以捉摸品性。在姜常山做了诸多尝试后,他决定将其中两颗果子圈种起来,另三颗喂给了三只金猴试药。
谁料这球果入土之后长势迅猛,只一夜功夫便抽枝发芽,蓬勃的根系直接崩裂了陶坛,向地下侵袭。
不仅如此,地上的条蔓还会顺势攀附周遭其它生灵汲取灵力。
不消数日,条蔓便结出了一批新的果实。各门主惊觉此物妖邪,若放纵其肆意生长恐后患无穷,于是商议将其彻底摧毁。
可更没有想到的是,烈火竟都无法将它尽除。反倒是球果在承受高热后爆裂,让原本藏于壳内的种羽被尽数释放,乘着山风四处散播,以其落定之处植根肆意疯长,致其方圆逐渐荒芜寸草不覆。
于外界而言万幸的是,神农山固有结界将其与凡世隔绝,非族中人轻易不可入,无门主手令者亦不得出。此界内风林山水自成系统,不与外界牵连,阴差阳错断了这妖物被传播至四荒二海的途径。否则,实在难以想象若任由此物肆意蔓延,还要荼毒多少生灵。
姜泽兰火速下令封山,防止邪物散播出境。
封山期间,各门主想方设法对诡藤斩草除根,却皆是徒劳。
那条蔓根深蒂固,掘地五尺尚有余须,而被斩下的条茎甚至能凭空而生无需依仗水土。
药门中人为诡藤冠名“风离”载入文册,历时近三年才弄清风离藤半分玄机。
这神农群山中,已远不止花草林木惨遭荼毒。飞禽走兽甚至是人,若误食了风离藤的果实或被种羽寄存的食物,便会如同当初难产的女子,由内而外被风离藤耗尽气血而死。而更可怖的是,被寄生者至死前于外观内感都很难发现异常,骤然病发时身形迅速枯槁。
当初被喂下果实的三只金猴,皆在三年之内相继暴毙,其各自残骸中,也藏着着大小不一的球果。
如此一来,姜泽兰更不敢放任族中任何人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