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告别
无声的告别
河滩上的血腥气被夜风吹散了些许,但沉重压抑的气氛却如同实质,笼罩着每一个幸存者。
截肢后的中年男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蜡黄。
没有人说话,只有溪流永不停歇的呜咽,和着远处山林间隐约的、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像是在为即将消逝的生命奏响挽歌。
原行坐在远离人群的一块巨石上,就着冰冷的溪水清洗手上和匕首上凝固的血污。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脊背线条,透着一种孤狼般的寂寥。
迟旅靠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块石头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原行的动作。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被紧紧抓住时的灼热和力道,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坠坑那一刻原行毫不犹豫探身抓住他的画面,以及那句“闭嘴……省点力气……”的低喊。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沉甸甸的,又带着一种陌生的酸胀感。
“值得吗?”他之前问出的那个问题,此刻在自己心中有了模糊的、不同于任何功利计算的答案。
夜深了,寒意渐浓。
受伤和惊吓过度的人们挤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勉强取暖,陆续陷入不安的浅眠。
守夜依旧是原行和迟旅先来。
篝火是无法奢望了,只能依靠微弱的月光和听觉。
两人一左一右,守在昏迷的男人和沉睡的众人外围,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
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半夜,那个一直昏迷的男人突然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如同呓语般的声音。
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一种断断续续的、模糊的调子,像是在哼唱一首早已被遗忘的歌谣。
迟旅警觉地望过去。
原行也已经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男人身边,蹲下身倾听。
男人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无光,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
他哼唱的调子古老而怪异,歌词含糊不清,只能隐约听到几个重复的音节,像是“……归家……”、“……月光……”之类的词。
哼唱声渐渐低弱下去,最终归于沉寂。男人的胸口停止了起伏。
他死了。在寂静的夜色里,哼着无人听懂的歌谣,走向了永恒的黑暗。
原行伸出手,轻轻合上了他的双眼。动作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温柔的庄重。
他在男人身边静默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对醒来的、面露悲戚的其他人低声道:“找个地方,让他入土为安吧。这鬼地方,至少给他个清净。”
没有工具,只能用双手和简陋的树枝在河滩边缘相对松软的土地上挖掘一个浅坑。
过程缓慢而艰难,但没有人抱怨。这是一种对生命的最后尊重,也是对自身命运的无声祭奠。
埋葬了同伴,天色已经蒙蒙发亮。
幸存者的人数,再次无情地减员。绝望如同清晨的寒露,浸润着每个人的心。
原行站在那座简陋的坟茔前,背影在渐亮的天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后迟旅的耳中,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他总说,人这辈子,就像在黑暗里走钢丝,底下是万丈深渊,你只能盯着前面一点点光,不能往下看,也不能想值不值得。因为一想,就会掉下去。”
迟旅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死了。”原行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死在一个……看起来挺‘值得’的事情上。”
他转过身,看向迟旅。
晨光中,他的脸上没有了往常的懒散或戏谑,也没有了之前的沉重与疲惫,只剩下一种洗练过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所以,‘值得’这种东西,”他扯了扯嘴角,形成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的弧度,
“是活人才配琢磨的奢侈品。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活下去。活到……有资格去琢磨的那一天。”
这话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迟旅心湖,却没有激起绝望的涟漪,反而带来一种残酷的清醒。
他看着原行那双映着晨光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男人所有的强悍、冷静、甚至偶尔的玩世不恭,其内核或许都源于某种更深沉的、对生命本质的认知。
“走吧。”原行不再多言,收拾起所剩无几的东西,
“顺着溪流再往上走一段。如果海图和星图都没错,我们应该快接近高地了。那里视野开阔,也许能找到更多线索,或者……至少死得明白点。”
他的用词依旧带着那股该死的调调,但迟旅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
不再是纯粹的求生驱动,而是多了点别的——一种近乎执拗的、想要看清这迷雾背后真相的决心。
队伍再次启程,带着新坟的泥土气息和死亡的重量。
溪流开始变得湍急,地势明显上升。周围的植被逐渐稀疏,露出了更多灰白色的岩石。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爬上了一处高地的边缘,眼前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