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真相与现实一样残酷
他取出的不是用于诊病的银针,也没有拿出任何药材,而是先从箱底,取出了用锦布包裹好的那两块残破的牌位。
他将布包轻轻放在昭雪云榻前的矮几上,然后缓缓展开。
昭雪云一双眸子目不转睛,瞬间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叶婉瑜也从怀里拿出那本父亲留下的泛黄的图册,她打开做了记号,绘制着赤金手镯详细图样的那一页,将图册展开放在了程沐越的腿上。
做完这一切,她渴求的眼神在昭雪云与程沐越的脸上来回移动,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处,只能化作无声的凝视。
昭雪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块残缺焦黑的牌位,巨大的悲恸、蚀骨的思念、还有那漫长岁月里无法言说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立刻将她淹没。
她嘴唇发紫,惨白的手伸向叶婉瑜的同时,露出了小臂上新添的淤痕,等了十五年的希望终于让她发出残破的声音。
“我,我的,女儿。”
昭雪云的手指还没碰到叶婉瑜迎上的手,身体猛地一颤,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倒了下去,晕厥在凤榻上。
程沐越急切地低呼一声之际,叶婉瑜已即刻上前,这一瞬间她只是悬生阁的小徒孙,她动作稳健极其迅速地抽出随身携带的银针。
玄武云楼取来一盏长明灯给她照着,银芒闪烁,叶婉瑜屏息凝神精准地将针刺入昭雪云的人中、内关穴位。
行针时,她才完全看清,昭雪云宽大袖袍下滑露出的肌肤,竟布满了新旧交叠、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
而昭雪云的领口处,竟然还有几个清晰的牙印痕迹,且泛着红肿像是刚刚被咬了不久,叶婉瑜倒吸一口凉气。
她猛地俯身,扑在昭雪云散发着淡淡药味与血腥气的身体上,泪水决堤而出。
“母亲,我是你的女儿,是婉瑜啊!”
昭雪云仿若被神明召唤悠悠转醒,感受到了怀中温热的、颤抖的身躯,她艰难地抬起手,一遍遍抚摸着叶婉瑜的头发,泪水顺着眼角滑入瞬间斑白的鬓发。
“我的儿,我的女儿,母亲好想你啊!”
她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几乎要将人融化的怜爱。
“你受苦了,是娘没用,没能护住你,护住叶家……”
“那金镯确是你父亲亲手所制给你的及笄礼,只是一共两只,你哥哥小时候调皮,硬是从你手里抢走了一只,戴在自己腕上,没曾想,竟真应了他当时的说的玩笑话,就算走散了,凭着这信物,你们也能认出彼此……”
叶婉瑜心如刀绞,起身看向坐在木椅上拿着图册的程沐越。
她俯在程沐越的膝盖上,泪水涟涟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哥哥,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叶家,我竟然将那只镯子,送给了周修廉那个畜生。”
她泣不成声,将叶家覆灭的根源全都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程沐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傻丫头。”
他像是对过往的伤痛全都屏蔽了,温柔且宠溺地对叶婉瑜道:“我和母亲在无数个日夜里,总是一起猜测你长成什么模样了,过得好不好,林氏可有善待你....”
他仔细端详着叶婉瑜的脸:“如今见到你,不仅出落得和我们想象中一模一样,甚至更好,而且还能有少主在身边守护着你,我和母亲都很高兴,真的。”
程沐越看向玄武云楼,迅速收拾好心情:“现在,兄长要带玄武少主去见一个人,你陪母亲说说话。”
叶婉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玄武云楼,她知道,面具下的人也同样神经紧绷,也许会比她见到的现实更为惨烈。
她起身扶起昭雪云靠在塌上,默默地看着程沐越转动木椅行至一处厚厚的幔帐处,那看起来就是一面墙壁,可随后只见程沐越在幔帐后的某处按动了开关。
一阵极其轻微的咔咔声响起,幔帐分开向两边而去,竟然又露出一间隐蔽的房间。
随之而来玄武云楼就闻到了很浓重的、混合着腐朽与药酒的阴冷气味。
咔咔声又响起,他们身后的门缓缓合上,玄武云楼推着程沐越朝最里面走去,房间里没有烛火,只有墙壁上嵌着一颗发出惨淡幽光的夜明珠,勉强照亮了里面一隅之地。
被照亮的地方,赫然摆放着一个陶瓮般的瓦缸。
缸口上方惊悚地露着一个没有头发的头颅,就在玄武云楼站定的那一刻,头颅竟然动了一下。
玄武云楼的脚步顿时被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那颗头颅上,尽管面容已被岁月和痛苦折磨得几乎变形,但那眉骨、那鼻梁的轮廓依稀还能辨认出,与他记忆中那个高大伟岸、会将他高高举起的父亲是同一个人。
“父亲?”
玄武云楼摘下面具,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不敢置信的呼唤。
那头颅又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回应他。
程沐越转动木椅道:“母亲为了保护你和婉瑜,也是为了保护两族人不被残杀,才选择带着我留在宫中,那个老狗用我的命和业伯伯的命逼迫母亲,这笔账马上就到清算的时候了。”
玄武业也听清了程沐越说的话,终是一声苍老的声音喊出:“云楼!”
只这一声,就让玄武云楼的双腿一软,他几乎是跪着挪动到瓦缸前,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触,却又怕碰碎了面前残酷的现实。
“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了十几年的痛苦哀嚎,终于冲破了所有枷锁,从他胸腔最深处迸发出来!
他紧紧抱住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瓦缸边缘,额头抵在上面,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六岁之后,他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他告诉自己必须坚强,必须复仇。
可此刻,面对这比死亡更残忍的景象,他再也无法控制,把他这些年忍下的所有泪水,所有委屈,所有隐忍,全都哭了出来。
瓦缸中,那颗头颅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却连一滴泪都没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