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
清白
艺术展混乱中心刺目的聚光灯下，空气凝固成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向林鹿。无数话筒像一支支冰冷的长矛，对准她苍白僵硬的躯壳。
记者们的语言，或外语或翻译腔，混合着闪光灯灼人的“咔嚓”声，织成一张无形的、充满恶意和猎奇欲望的网，劈头盖脸罩下。
“装什么可怜！炒作自己那点破事，拿受害者的伤口堆砌名誉，不觉得无耻吗？”那个尖锐刻薄的声音如同毒针，精准刺向林鹿早已绷紧如弦的神经末梢。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受害者的伤口……
轰！林满那只缠满绷带、血迹浸透白纱的手猛然间在意识中无限放大！那只在阴暗仓库角落因为痛苦而暴戾扫过地面、撞碎劣质塑料碗的手！那声压抑到极致、如同被扼碎喉咙的嘶鸣在耳膜深处尖利回放！
耻辱？！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混合着冰寒的刺痛感，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猛地从脊椎直冲天灵盖！胃里的冰冷液体瞬间化为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林鹿猛地擡起了头！
之前眼底那片因为震惊和虚弱而盈满的水光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过千年寒冰、燃烧着来自深渊地火般的恐怖亮光！
“无耻——？”
她的声音第一次冲破强加于身的桎梏，在巨大而嘈杂的展厅里骤然炸开！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不容置疑的凛冽！
所有喧嚣瞬间被这声嘶吼冻结！话筒的杂音，相机快门的“咔嚓”，人群的低语，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在空间里震荡回响！
“没错！有人无耻！但绝不是我们姐妹！”
她的眼神如同开刃的刀锋，狠狠扫过那个刚才发问的、此刻脸色微变的记者，扫过那些震惊凝固的、幸灾乐祸的、或仅仅是好奇麻木的脸！
“王骏！还有他的走狗！以及那些用流言蜚语中伤我们的人渣们才无耻！”
她的手臂猛地擡起！并非指向谁，而是如同耗尽生命最后一点力量支撑起千钧巨石！笔直地指向整个会场！
顶光之下！
那只被戒指死死绞缠、禁锢在断裂关节上的冰冷铃铛！
叮呤——！
那只铃铛！在她指向的瞬间、在展厅骤然死寂的刹那！在所有人的惊愕注视下——轻微！却又极其清晰地！极其细微地！极其致命地——颤动了一下！
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却又清脆到刺穿灵魂的灵魂之音！
“我本有一个安稳的家！有一个爱我的女人！有一个安心的栖息地！”
“都被那些蛆虫毁了……都被你们口中的流言蜚语毁了！”
“看见了吗？！看见那铃铛和戒指了吗？！”
“这就是我在废墟中唯一的信物！”
林鹿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疯狂决绝的撕裂感！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怯懦，所有用艺术语言包裹的隐喻外壳被彻底打碎！只剩下血淋淋的真实！
“它就是被撕碎的那个！它不是我炒作的工具！它就是证据本身！”
“证明你们把一对只愿安心生活的情侣逼的不得不天各一方！把我们安稳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
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咳出的血块：
“王骏！还有他背后操纵网暴的肮脏黑手！像野狗一样扑上来撕咬！散布恶毒的谣言！捏造不堪的画面！就因为我们想要真相！因为他们害怕！害怕自己肮脏的交易、那些偷偷混在普通垃圾里的医疗废料、那些靠关系拿到的黑心批文、那些他买通关系才拿到的艺术学院名额被曝光！害怕他那个伪君子艺术家的光鲜画皮被扯下来！”
全场死寂！死一样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几近停止！
“对！我今天就把这幅皮！彻底撕开给你们看！剥开这外面的钢铁废墟！就是他们造的孽！就是他们堆砌的垃圾山！”
“你们口口声声的耻辱？！呸！！”
林鹿猛地啐了一口，没有唾沫，只有喉咙灼伤般的痛苦。她的眼睛死死盯住全场，仿佛能穿透这虚伪的光鲜，看到大洋彼岸正在网络上被疯狂转发的王骏和他父亲的丑陋行径：
“睁大你们的眼睛！去我国家的热搜上看看！看看那个顶着我作品核心碎片面具的伪君子王骏！那个酒后飙车、仗势欺人的废物！那个利用他爸工厂排污偷排黑幕牟利、玷污真正环保精神的渣滓！他才配得上你们口中的‘耻辱’二字！他才应该被钉死在热搜的刑架上！”
她猛地放下高举的手臂，身体因剧烈的爆发而晃了一下，微微喘息。然而，就在这短暂的间隙，她没有给任何人喘息或反驳的机会。她布满血丝的双眼，缓缓扫过这片由惊愕、震动、窃窃私语组成的巨大死寂空间，眼神深处那种狂热的火焰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幽深、更刺骨的冰冷决绝。
———
大洋彼岸，那个冰冷昏暗的吧台深处。
林满的头靠着冰冷的墙壁，视线涣散地盯着天花板角落那个布满蛛网、沾满水汽的应急灯惨绿的光晕，喉咙里还残留着强行压抑呜咽的刺痛。
任鑫放在旁边吧台上的手机屏幕突然疯狂闪烁起来！——她订阅了艺术展的直播推送。
林满朝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里，正是林鹿跪在聚光灯下、擡眼“望向”屏幕的样子！
那张狼藉不堪、布满泪痕和灰尘的脸骤然在小小的屏幕上放大！占据了林满涣散的视线！
嗡——！
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
林满涣散的眼睛猛地聚焦！瞬间如同铜铃般死死圆睁！瞳孔深处那片混沌麻木的痛苦冰层轰然炸碎！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无法形容的巨大震惊！如同灵魂被从沉溺的冰冷深潭中骤然拽出水面！
呼吸猛地一窒！连带着胸腔深处残余的痛苦都仿佛瞬间被冻结！
她死死地瞪着手机上那张妹妹放大的脸！林鹿那张布满泪痕和绝望的、狼藉到不忍卒睹的脸！那双穿过无数物理距离、仿佛直接对上她视线的、空洞却又燃烧着无边悲哀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