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之的的尴尬
众矢之的的尴尬
成名带来的影响,显然不止于吸引别人的目光。
专业课老师王教授是个很有想法的中年画家,上课风格天马行空。
这天点评作业时,他对着一组学生画的静物组合皱了半天眉。
“嗯…完成度不错,但…差点意思。”他摸着下巴,“过于追求画面的完整和谐,缺少了点个性。那种打破常规的劲头。”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画室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林鹿身上,带着明显的期许:“比如说林鹿同学那种对画面冲突力量的把握,大胆、直接!大家要学会敢于‘破’,才可能有‘立’!”
瞬间,全画室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鹿身上。有好奇的,有研究的,有羡慕的,或许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酸?被当成标杆,并不是一件全然舒服的事。
这感觉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放在聚光灯下烤。
林鹿拿着画笔,感觉脊背有点僵。她能感觉到,因为周老的评价和这张突如其来的“名片”,老师对她的要求和期待陡然拔高了。似乎她每一笔下去,都应该透着那股子石破天惊的“野气”。
可创作哪有那么简单?不可能每次下笔都有“炸裂”的效果。
她也有找不到感觉、画得平平无奇甚至卡壳的时候。这种被架起来的感觉,无形中成了压力。每次上课前,她甚至会下意识地多绷紧一点神经,以防老师又突然点她的名。
这天下课后,班长凑了过来,脸上堆着笑:“林鹿,下周那个校级新生交流分享会,系里指定让你去做个代表发言,给学弟学妹们讲讲创作心得!”
林鹿头皮一麻:“我?分享什么心得?我也才大一,我和她们难道不是同届?”
她能想象那种场合,站在讲台上,下面全是乌泱泱的人,等着听她的“成功经验”。
可她哪有什么经验?只有一次次画废了的纸和颜料堆起来的偶然爆发。
班长很理解地拍拍她肩膀:“哎呀,别谦虚了!周老都认证的天赋!就随便聊聊你创作那副获奖作品时的心路历程呗?激励一下同学们!就这么定了啊!”说完不容分说地把一张写着具体时间和地点的纸条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走了。
林鹿拿着纸条,感觉比捏着一块滚烫的煤还难受。
心路历程?那段时间她心里翻江倒海,全是姐姐林满因为黎明基金会的邀请而忧心忡忡的样子,还有她自己那份沉重的舍不得和迷茫。
这些情绪化作了一股强烈的、无处发泄的“冲劲儿”,最终变成了画布上的撕裂感。
这能讲吗?她能对着全校新生说,我的优秀作品其实是源于我害怕姐姐为我操心吗?
显然不能。
她只能把真正的情绪包裹起来,变成一个励志故事讲给别人听?
想想就觉得憋闷。
放学路上,林鹿点了根烟背着沉甸甸的画箱,没精打采地拖着步子。
林鹿不想回家,她要去酒吧找姐姐……
学校大门拐角处,有几个显然是艺术爱好者的男生女生围在公告栏那边,正热烈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个扎着脏辫的男生眼尖地看到了林鹿。
“嘿!快看!野鹿!”他用胳膊肘捅捅旁边的同伴,“本人比照片上还有个性!这小烟叼的,真有范!”
另一个女生抱着速写本,兴奋地小声说:“听说她人特别酷,不怎么合群,就喜欢自己闷头画画,像孤狼一样!”
林鹿脚步顿了一下,假装没听见,加快步伐走了过去。心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
孤狼?野鹿?她明明就是一个恋家、喜欢窝在lumenbar吃小馄饨喝点小酒抽点小烟、会因为姐姐一句话就开心或者难受的普通女孩。那些标签贴在她身上,硬邦邦的,硌得慌。
她真的怀念从前那种默默无闻的日子。背着画箱,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安静来,安静走,没有多余的目光和压力,也不需要扮演别人想象中的样子。
可以自由地画,不用顾虑这是否符合那个被冠以“天才”、“野性”的称号。
她没有回宿舍,直接坐公交车去酒吧找姐姐了。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着。林鹿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和高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心想:外面那个灯火辉煌的世界很大,很诱人,但似乎,她的根,她的充电桩,就藏在lumenbar那盏不算太亮的暖黄色灯光里。
回到酒吧,推开门,熟悉的暖意和音乐声包裹过来。
“怎么又不直接回家等我?今天的光环烤人没?”林满手里托着一个刚烤好的苹果派,正用隔热手套从烤箱里拿出来,热气腾腾的,空气中立刻弥漫开肉桂和烤苹果的甜香。
她一眼就看出林鹿的蔫吧。
林鹿把画箱一丢,瘫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像泄了气的皮球:“想你了,快烤化了。”她回复道。
“哈哈哈!”林满毫不犹豫地嘲笑,把还烫手的苹果派放在她面前的隔热垫上,“出息!”
话是调侃的,动作却温柔无比。她拿了一个小餐盘,用宽大的西餐刀切了一大块香酥可口的苹果派放在林鹿面前,又给她倒了杯温牛奶。
“你呀,就是脸皮薄。”林满一边擦着吧台水渍,一边观察着林鹿的表情,“有人欣赏你,说明你做得好。至于那些压力…熬过去就好了。实在不想去的活动,就找个合适的理由推掉。老师那里也是,谁也没规定你必须天天出大作。该画什么画什么,画出狗屎的时候也别怕人看见,谁还没画失败过?”
她的语气轻松平常,带着小市民特有的那份务实和豁达,像是在谈论明天菜市场的排骨价格,而不是什么严肃的艺术追求或者人生困惑。
但这种接地气的话语,像一阵风,吹散了林鹿心头的沉郁。
林鹿拿起叉子,戳起一块热乎乎的苹果放进嘴里。
温暖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仿佛也甜到了心里。
是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被围观吗?不就是被人“标签化”吗?姐姐说得对,该画什么画什么。学校是学校,回家是回家。
她吃着派,情绪慢慢平复。眼神无意中扫过吧台内侧。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大册子,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进货单、账目、特饮配方之类的。
但林鹿眼尖地瞥到,在册子旁边不起眼的地方,放着一本薄薄的《艺术管理与基础导读》,书很新。
林满平时看的要么是记账本,要么是一些菜谱或者酒类杂志。
艺术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