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言传身教
陈淳安点头,将柴刀别回腰间,从随身的麂皮腰包里抽出一把造型古朴的短刀,五指握住刀背,就着林间漏下的天光端详刃口,片刻后,回头招呼那敦实少年,“带旺,过来,我教你给野物剥皮。”
“来啦。”李带旺相当听话。
陈淳安手上动作利落,即便往后不当猎户,做一位庖宰匠人手艺也绰绰有余。
“这野物一旦断了气,里头的脏器就开始败坏了。尤其是肠肚,腐得最快,若不及时取出,不过两个时辰就能染坏整副肉。血水积在腔子里,闷着热气,更是加速腐坏。”刀尖轻巧一挑,精准避开胆囊,“小心别戳破这苦胆,胆汁沾肉上,任你怎么冲洗都去不掉那苦味。肺腑、肠肚这些,处理繁琐,在家里还好说,在山里,要么深埋,要么扔远些,免得引来其他猛兽。”
拨皮分割,刀刃紧贴皮肉游走,“剥皮要顺势而为,逆着毛囊容易破皮,皮子就不完整了。这豪猪皮厚,勉强能做些小物件,但价值不高,不如好好取肉。”
少年圆脸绷紧,一件一件认真记在心里。
将一块块肉块用宽大叶片包好,擂进背篓,又将周围血迹用土块石砾尽数掩埋,将血腥气减至最少,确保明面上看不出破绽,四人重新起程。
队伍队形没变,只是李带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看着身前那个壮硕背影,少年几次抬头,似乎有话想讲,却还是又将头低了下去。
在他身旁一直紧盯周围的草鞋汉子,无意间注意到少年的异常,胳膊肘轻轻怼了怼他侧腰,轻声问:“有话想问你陈叔?”
李带旺见陈淳安闻声回头,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左右转了转,满脸为难。爹说过,出门在外需得多做事少说话,要学会看人眼色。除非是要紧事或关乎大伙儿的,其他闲事莫要给人添麻烦。他想问的显然不合规矩,这才踌躇不定。
“没…没事。”李带旺摆摆手。
陈淳安跟自家那沉默寡言的大儿子打交道多年,自然一眼看出了对方藏了心事,走到少年身边,搂过他的肩膀,笑问:“有事瞒着我?”
李带旺连称没有,见陈淳安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样子,只好道:“陈叔,这个豪猪肉要是拉到县里去卖,一斤要多少钱?”
“豪猪啊,别指望卖大价钱,这东西腥气重,肉质又柴,就算拿大料腌卤,最多也只是盖上那股味道,很难彻底祛除。县里那些人吃惯了家养猪的老餮,手艺差些的灶头师傅可伺候不来,自然鲜有人问津,价格也只比山鸡野兔多出一斤十几文,你要是想要,等晚上得空,我给你拿松针草药熏上些肉干,味道能好些,你可以提到县里支个摊子卖着试试。”
李带旺摆摆手,继续说道:“不用不用,谢谢陈叔。嗯,我是想……我爹给村里人修锄头,打铁锹,一年到头也挣不到二两银子,可我爹给我说,上次你来我家打箭头,给的铜钱起码多了十几枚,你一定是有钱人,我听我娘说过有钱人一定见过大世面,陈叔,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挣钱,最好还又多又快。”
陈淳安神色如常,“怎么突然想挣钱?”
一旁不说蛇鼠一窝,但也跟着大哥耳濡目染许久的草鞋汉子,幽幽道:“有啥突然的?小胖子今年快十五了,按村里习俗,转眼就到说亲的年纪。我看八成是相中了哪家姑娘,急着攒聘礼呢。”
李带旺顿时涨红了脸。
瞧见估计没被说中,也八九不离十的少年,陈淳安打趣道:“你先说看上了谁家的闺女,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李带旺咽口唾沫,支支吾吾半天,才慢吞吞地吐出三个字:“周姨家的……周芷。”
陈淳安摸着下巴,仔细回想。那女孩只有个粗略印象,那个被村里光棍汉子茶余饭后老念叨起的“俏寡妇”周氏,膝下一儿一女,小儿子周宁尚在总角,生得俊俏;女儿周芷娉娉袅袅,也到了豆蔻年纪,除了说话有些结巴外,清秀模样算得上村里数一数二的俏丽胚子,若不是周氏放话太过骇人,说什么要娶自家闺女可以,要不拿上十两黄金当礼钱,要不就请个大夫治好周芷的结巴,提亲的门槛早被踏破了。
想来少年着急挣钱的原因正是在此。
陈淳安问道:“你是觉得不管十两金子还是请个有名大夫都要一笔不少的开销,想挣得快些,免得那小姑娘许了别家?”
李带旺使劲点头。
陈淳安闻言,看着嘴角已然生出胡茬的少年,沉吟许久,选择压下说教心思。从腰包里重新抽出那把短刀,抓过少年手指短粗的手掌,一把拍在手心,声音压低些,“陈叔身上现在有两百余文的铜钱,柴刀又给了你齐叔防身,身上最后的家伙事也在你手上,晚上我又睡得死,所以,懂了我意思不?”
不止李带旺一脸震惊,一旁看热闹的草鞋汉子也是满脸错愕,就连一路上鲜有言语的斗笠汉子也不由抬高了斗笠,投来目光。原以为是长篇大论的耐心开导,没想到陈淳安的解决方式竟如此直截了当。
李带旺瞧着陈淳安一脸认真的神色,眼神茫然,愣在原地。
陈淳安见效果达到,仍不忘添一把火,“你看,你要是晚上把我们全杀了,不只是豪猪肉,还有这百枚铜钱都是你的,岂不又多又快?”
李带旺圆脸皱在一起,两腿打颤,显然吓得不轻。
“不敢?不敢我就收回去了,你彻底没机会了。”陈淳安慢慢抽回短刀,又故意露出胸膛大开的破绽。
少年终于憋不住,哇一声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身旁草鞋汉子还想安慰少年几句,却听见陈淳安喝斥:“不用管,没想通就让他留在这。”
说罢,转身就走。
斗笠汉子紧跟其后。
草鞋汉子看了看两边,长叹一声,给少年留下一句快点跟上,向着陈淳安追去。
走在最前的陈淳安其实走得很慢,几乎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身后少年身上,听见李带旺咚咚咚地跟了上来,放下心来。
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并不是他心血来潮,说来也巧,他在少年这般大的年纪,也问过同样问题,那是一位与如今年岁差不多的山间汉子,汉子的回答便是他对少年的做法,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不懂,现在设身处地想来,似乎明白了些。
人教人,记不住;事教人,一次就好。
陈淳安一路在山路上走走停停,这只心思堪比老狐狸的男人,没有直奔情报所给的牛耳山,而是领着三人先后在附近的宝珠山,麦穗山,鱼脊峰的几处山头,搭下数十个简易触发陷阱,对此满心不悦的斗笠汉子还想痛骂他不讲信用,说好不用陷阱这种腌臢玩意儿,可听见一斤能给自己高达五百文的巨额报酬,念起自己只剩一身蓑衣还能见人的可怜光景,只好暂时压下心中微词,瞧见陈淳安再搭陷阱,干脆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眼见辰时将至,一行四人在陈淳安的引导下,牛耳山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