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窍穴
一路上,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打动不了陈淳安,斯文男人只好使出了压箱底功夫“扰”字诀,一会儿凑近问陈淳安饿不饿,要不要他帮忙买烧饼,跑腿钱只收一个铜板;一会又探过身来,劝他去三弟的布匹摊子转转,说凭他这张大哥的脸面,扯几匹好布花不了几个钱,事后给几枚铜钱意思意思就行,读书人嘛,视钱财如粪土。
陈淳安自认经受住了自家闺女每日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考验,早已练就万事不扰其心的淡泊性子。可齐延庭却突然转换攻势,当街讲一些琉璃坊传出的风流韵事,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陈淳安终是脸皮薄,忍不住从怀里摸出个干瘪袋子,砸了过去,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别让素兰知道,自己去买点东西。”
齐延庭见钱眼开,高呼陈淳安简直是救世活佛、圣人降世,可一瞧见陈淳安从身后板车抽出扁担,赶紧扬鞭调转车头,撩下一句“要回去的时候记得喊我,我去三弟那儿转转!”
陈淳安懒得提醒他铺子方向在另一头,继续向着武馆行去。
上次馆主周通给的呼吸功夫,有几处注释他始终想不明白,就比如,这《淞泉诀》开篇所言的武夫最重窍穴积淀和气息流转,这窍穴到底是何物?怎么看?如何寻?还有被称为山峦大川纵横交错的奇经八脉,到底怎么做才能‘开山辟路‘,把一条狭窄如羊肠的小道,变成能够容纳马车通行的宽敞驿路,又如何以通报关隘为节,将这些各司其道的驿路如串珠般连为一体?所谓的抻筋扒骨为何做完之后,晚上跟年轻小伙般生龙活虎,是不是练错了位置……
一想到这些,问题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了出来。陈淳安摇头感慨,老话确实说得在理。
练武不进门,惹得鬼神笑。
转眼间,那对熟悉的汉白玉狮近在眼前,陈淳安安神收心,将牛车栓好,上前叩响武馆大门,一位年迈的门房应声而来,陈淳安略述来意,被引入院内。
“门口风大,先请到客堂用茶。”老门房佝偻着腰在前引路。
陈淳安低声应了,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
这是座宽敞的三进宅院,中央辟出一片练武场,数个与景明年岁相仿的少年少女正立于木人桩前,挥拳踢腿,一板一眼。击打之声清脆回荡,如幼虎初试啼声,虽未成气候,已见心性坚韧。
他被引入一间雅致的客房,门房奉上清茶后便掩门离去。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身材极为壮硕的男人牵着皮肤比以前更黝黑、更清瘦的少年站在门口,少年一瞧见是自己父亲,几步抢上前,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低唤出一声:“爹…”
陈淳安伸手抚过他的头顶,温声几句,继而转向门口的周通,歉然道:“才几日不见,又来叨扰馆主,实在过意不去。”
周通朗声大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大马金刀地坐在陈淳安对面,“陈兄弟客气了,其实我也有事找你。”
陈淳安瞥了一眼身旁默不作声的儿子,自怀中取出一枚鼓囊的钱袋,塞进他手里,“收好,你娘嘱咐了,别省着,该花就花。”
见儿子这般模样,忽然想起某个白胖身影,不由含笑补充:“若有中意的姑娘,更不必吝啬。买些女儿家喜欢的物件送去便是,你爹在这事上,开通得很。”
少年脸颊黑里透红,一脸不知所措。
陈淳安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让他先出去,自己跟馆主单独说上几句。
少年紧紧攥着钱袋子离开,一步三回头。
陈淳安收敛玩笑心思,正色望向周通,眉头微蹙:“是不是景明给武馆惹了麻烦?”
周通连连摆手:“陈兄弟哪里的话!在我这,只有亲传弟子招惹别人的份,断没有旁人欺负我们的道理。”
陈淳安不明白馆主葫芦里卖什么药。
周通继续道:“实不相瞒,我这腿脚自从出事之后,就一直落个跛脚的毛病,每到阴雨季节,总会有蚂蚁噬咬般奇痒难忍,可上次吃了陈兄弟送的山参后,这次症状竟然少了一些,所以我厚着脸皮,想找陈兄弟再买上一些,放宽心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一分不少。”
陈淳安一脸为难。
“周馆主,你也知道那山参的年份,寻常药铺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我这几年也才找到这么一株而已。”
虽有预料的周通,闻言还是不免黯然神伤,叹气道:“陈兄弟若是再有,请务必先送来。”
陈淳安郑重点头。
一番寒暄中,周通盛赞景明天赋出众,又肯下水磨功夫日夜操练,已引起多位教习注目。陈淳安嘴上谦逊,心中却不无自豪,称景明这小子再好,也得要馆主做伯乐才行,二人相聊甚欢。陈淳安又顺水推舟将一路思索的疑问,逐一道出。
周通听后,若有所思,让陈淳安将那呼吸功夫当面演示一番,瞧见能保持一炷香的时间,一脸骇然。
“陈兄弟最近可服过什么特殊食材,身上可有什么异常反应?”
陈淳安摇头。
周通站起身来,在陈淳安身旁兜着圈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困惑道:“这就奇了……未藉药力,未行药浴,竟能自生真气,实属罕见。”
驻足沉吟,似在整理思绪,继而解释道:“人身窍穴,犹如山川之间的关隘要冲,是真气蓄积、流转之所。真气初行,好比重甲骑兵叩关攻城,而食补药浴便是保障大军攻城拔寨的粮草辎重。你如今一无外药支撑,二无汤浴滋养,竟能连破数道关键窍穴,让体魄重焕生机,难不成景明他爹,竟是个百年难遇的武道奇才?”
陈淳安听得云里雾里。
周通朗声一笑:“无妨,不必深究,记住便是。武道之途,除却个人勤勉,更讲机缘造化。陈兄弟常年在山林行走,或许无意间服食过什么灵物野果,自己却未察觉。待你这呼吸法门练到不需刻意维持,也能自如运转之时,我便传你几手拳脚功夫。到那时,真气自有其路,劲力自生其道,一切便是水到渠成。”
陈淳安乐的听闻,将早就备好的铜钱塞进周通手里,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拉扯下,周通终是收下,告辞离去。
房中只剩父子二人。
陈景明自入武馆后,性子确比从前开朗些许,话也多了,可陈淳安何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这小子兜兜转转半天的真实意图。
这小子有心仪姑娘了,想要多要点银钱,给人家买簪子。
当爹的自然乐见儿子开窍,呵呵一笑,伸手从腰包侧面的暗格中摸索出几块碎银子。这是他悄悄攒下的私房钱,一直贴身带着,藏得相当好,就连心思细腻的妻子也从未发现。
他将银子一把塞进儿子手中,板起脸道:“追姑娘可以,但若让我知道这钱用在不当之处……爹可不会像今日这般好说话。”
黝黑少年紧紧攥住银子,用力点头。
陈淳安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起身道:“走了,你这边我放心,还得去看看景巧那丫头,不知她又闯出什么祸事。”
少年忽地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本巴掌大的小册子,迅速塞进父亲怀中,挤了挤眼,转身跑开。
陈淳安面色如常,将册子收好,转身出院,解绳驱车,一路朝桃花学塾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