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四十六枚一气连枝山字印
“陆前辈，刚才范夫人说的孽龙出关是什么？”实在琢磨不透其中弯绕脉络的陈淳安，干脆盘膝而坐，掀起衣服查看伤势的同时，又悄悄看了眼在溪里捉鱼的年轻乞丐。
“别叫我陆前辈，还担不起前辈一词，瞧你也是半个同道中人，以后叫我道友。”乞丐朝水里猛地一扑，随后浑身湿透地站起身，失望呸了一口。
陈淳安嗯了一声。
年轻乞丐重新俯下身子，蹚着清凉溪水继续摸索，“据说你身后那连绵山峦曾是一位女子剑仙私有的四十六枚一气连枝山字印，被你们大周皇帝花了重金租赁下来，又耗费无数人心血，以‘潜龙在渊’的神通暂时炼化，用以镇压一只已然走江化龙的孽蛟，抽其龙气，剔除鳞角，壮大国祚山河气运。”
他顿了顿，瞥见陈淳安茫然的神情，摇头笑道：“罢了，说这些，你也听不懂，讲些你能明白的。你是个猎户，应当晓得那座地方山势图上标为牛耳山的地界，若是再往里走，其中的虎豹熊獐是不是比外围要壮硕数倍？”
陈淳安暗暗点头。
其实在他还是个少年时，就被老猎户再三叮嘱，若非家里急需用钱，绝不可越过牛耳山。不听劝的他曾偷偷去过一趟，里头的猛兽果真凶悍异常，不说猛虎，就连山鸡野兔都比寻常要大出数倍，若不是老猎户发现及时，他差点就丧生在一只宛若小山高的熊罴爪下。自那之后，他再也不曾去过。
哗啦一声，乞丐抓住一只不停摆动的鲜活草鱼，说了声“接住”，朝岸上一甩，随后继续坦诚相告：“在你们寻常人眼里，不，即便是一些修为如我这般的人，也未必能窥见其中门道。实际上这四十六座山头，被大周钦天监依着一气连枝的特性，设下了重重禁制阵法，越往深处，阵势便愈发诡谲多变。相对而言，对野物诞生灵智极为关键的龙气，也愈加浓厚盎然，体型自然不同。其中也会因鳞角崩裂，孕育出许多颇有说法的小物件，若是运气好，捡上一件，发家致富也不为难。”
陈淳安沉默不语。
“这几日山头租期已至，禁制日渐薄弱，这四十六座山字印便像急于归家的稚童，大周朝廷自然难以继续掌控，那孽龙关押已久，早已对大周皇帝恨之入骨，不把朝野上下、鹦鹉洲境内闹个天翻地覆，岂能善罢甘休？”
听得云蒸雾绕但也略知大意的陈淳安，不由担忧道：“那些仙人也不管管？任由它闹岂不是乱套了。”
依旧在溪水里缓缓而行的年轻乞丐，瞥了他一眼，“你都知道，那些人能不知道？现在不是以前那种有把飞剑、有个法宝就能高兴半天的远古时代了，既然已有把握降服，自然是要压榨出更多好处。于是，咱们俩可能这辈子都看不见的那一小撮山巅修士，共同签下一份章程，将那孽龙真身分出数份，依那想要彻底售卖山头的女子剑仙所购山头多寡，依次划分。其中，得益最厚便是向来以‘财神爷’自居的灵溪宗，足足三十座山头，若是将那些神仙钱折成世俗的金银细软……”
忽然直起身，抬手指向被陈淳安称为接壤天地的一线峰，“摞起来，起码有十个那么高。”
陈淳安实在想象不出那有多少钱。
瞧着陈淳安呆愣模样的年轻乞丐，嗤笑一声，“所以，你现在想清楚范夫人为什么找你了吗？”
尽管小有猜测的陈淳安，犹豫一番后，还是选择了摇头。
年轻乞丐翻了个白眼，继续摸鱼，“是不是有种蜉蝣看青天的渺茫感觉？其实不论是炼气士还是武夫，再没有彻底飞升，离开这方天地之前，都算得上半个普通人，普通人讲究什么？”
陈淳安喃喃道：“钱，权，势。”
年轻乞丐难得露出笑容，“看来脑袋里装的也不全是水，没错，生老病死的凡夫俗子看中这些，你以为高高在上的仙人就不是？只不过他们的手段与做法更加隐晦曲折，如那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就好比一位棋艺精湛的大国手，往往在落子之初，便已谋篇布局，着眼全盘。你看似不经意的一记‘先手一目’或‘劫财一枚‘，却可能是足以逆转局势的胜负手。当然，你也别把自己想得这么重要，她最初那句看似对我的敲打，实则是在与某些你我看不见的大人物隔空交涉，她最后特意点出的灵溪宗宗主，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陈淳安疑惑道：“可我只是一个养鱼的。”
闻听此话的年轻乞丐先是一愣，随后捧腹大笑，最后干脆坐在岸边笑得眼角流泪。
“你要真是个养鱼的，哪会费心找你麻烦。那灵溪宗宗主据说早年是个喜好算命堪舆、实则招摇撞骗的家伙，偏偏手上还真有几门比世俗寻龙点穴高明不少的神通术法。山头乔迁，落址建宗最重格局，诸如‘山水相依’、‘龙虎交泰’、‘玉环抱带’之类，都是极其讲究的天然形势。他们既然买下三十座山头，自然要在附近择一处风水绝佳的地域，刚好你这鱼塘处正处于‘玉环抱带’的不错格局，他们不愿破坏已扎根的山根水脉。毕竟，原有的天然格局，远胜后天矫揉造作。而你作为灵溪宗脚下最先开设池塘的塘主，你觉得他们会不暗中关注？不加照拂？”
被山上种种玄妙又错综复杂的说法讲究震撼到的陈淳安，难得转过弯来，“所以你是说范夫人来此，只是想确定我和灵溪宗的关系？”
年轻乞丐见河里空空如也，望了一眼不远处临时挖就的小池塘，强压下顺手捞几条的作死念头，走去岸边捡拾木材，“是，也不全是。其一，借机试探灵溪宗对你这个塘主的态度；其二，在此留下痕迹，立她范夫人的威风，叫那些进山寻机缘或购山头的后辈清楚，凡她范夫人看中之物，即便你们得了，她也有手段夺回。总而言之，你就是那敲山震虎的‘山’……”
他自嘲地拍拍额头，“不对不对，你这点分量还不够，更贴切地说，你是那杀鸡儆猴的‘鸡’，惩一儆百的‘一’。”
陈淳安根本不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称谓，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家儿子的安危，于是问道：“那她到底有没有杀了我儿子？”
年轻乞丐走向陈淳安那座茅草屋，从里面翻找出打火石，一路走来说道：“不都说了，修士时间宝贵，再说了，凭她那出了名的看重名声的性子，还不至对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小子下杀手。”
“在乎名声？”陈淳安重复道。
“你是想问为什么在乎名声还要经营一家金粉楼台的青楼勾栏？”年轻乞丐在陈淳安不远处将木柴一根根擂放，手中打火石相撞，迸出点点火星。
陈淳安点点头。
“罢了罢了，既然都已说到这个份上，便一次与你讲个明白，省得你日后死得不明不白。修士，修的不只是境界，更是心境。你当那山上十大骇人听闻前三之一的心魔是浪得虚名？范夫人早年间……算了，这段往事不提也罢，说多了，只怕我这条好不容易借了灵溪宗虎皮苟活的小命，说没就没。你只需知道，她是个为了勘破情关，都能亲手斩杀挚爱的狠辣角色，开一家青楼岂是为挣那仨瓜俩枣？红尘炼心，各有其法罢了。”
陈淳安看着这个内外不一的年轻乞丐，想问又不敢问。
察觉他神色有异，年轻乞丐慢悠悠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是在一本上古孤籍中窥得仙道，历经世间万千疾苦，窥破众生悲欢，以己愿渡众生愿，斩破心关，便能直指仙人境界。”
从不好高骛远的陈淳安只是轻轻点头，稍稍松了一口气，打算等身上伤势好些后，去趟武馆看看陈景明，想来以他的性子，应该惹不出什么大祸。
将鱼穿在木棍上的年轻乞丐，忽然问道：“对了，还没问你，最近有没有碰见什么奇怪的家伙，比如脑袋像缺根弦的白衣小姑娘，又或者瞧着极有高人风范的高个男人？”
陈淳安点点头，将白袍少女想要找他扩建池塘、建立十八姓宗祠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听完讲述的年轻乞丐，眼神骤然亮堂，连凑到陈淳安身旁的动作也轻快许多，拱手祝贺道：“那就恭喜陈家主，正式成为灵溪宗附庸家族了！”
陈淳安皱起眉，支支吾吾。
年轻乞丐连忙解释道：“别不把附庸不当一回事，你知不知道一个’宗‘级的山门意味着什么？如果这三十座山头不搬回宗门，那就是准备在这里建址下宗，若真要如此，你们这鸟不拉屎的村子，很快将暴涨成比那临远县更加庞大的坊市，什么燧站、驿站、码头，多得让你数不过来！你这一亩三分地，很快要比那大周京城皇城根还要金贵！你作为下宗第一个附庸家族，其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陈淳安挠着鼻子，有些窘迫地缓缓说道：“我……我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