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燕来·新岁
范令允当晚就发起了烧,烧的不省人事。
顾屿深有先见之明,怕他醉酒半夜要吐,于是拖着他那张陈旧的躺椅直接睡在了范令允的房间。
果不其然,后半夜的时候,范令允就开始闹病了。太子殿下烧的脸通红,神情痛苦,像是陷到了极大的梦魇之中,紧紧闭着眼。嘴里还嘟囔着一些浑话。
一会儿说“娘,我冷。”一会儿又喊,“爹,我好热,有人在烧我。”
要不然就是颠三倒四的说“对不起,抱歉,别丢下我。”
范令允吐了一遭,顾屿深给他擦拭的时候碰巧听到了这么一句,愣了一下。
“丢下?谁丢下他。谁有胆量丢下他?”
可是没让他反应多久,范令允烧的糊里糊涂地,手劲儿倒不小,再一次抱住了顾屿深,像在酒馆那样,靠在他肩头无声的哭。
一回生二回熟,顾屿深这么多年从穷小子能混的风生水起,全凭自己拥有一颗敢于适应环境的心。当下他十分冷静地伸出了一只手去,端起了一早就热上的醒酒汤。
可惜太子爷不张嘴,稍微喂进去一点儿,不过一会儿就又给吐了。
这样不行。
顾屿深想,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医疗卫生条件差到离谱,醒不过来喂不下去药范令允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此时的范令允陷在梦魇中,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尸山血海。
他白衣赤足走在其中,数万盏长明灯给他照亮了唯一的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是狞笑着伸出手的恶灵。范令允眼神空洞,耳边是一句又一句的蛊惑。
“太子殿下,过去啦,长平关之战翻篇儿啦。”
“北斗军没人能活下来。”
“殿下,范令允,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们北斗军亲如兄弟,本来就该睡在一起。”
范令允麻木的往前走,一声又一声的“在一起……在一起……”要把他淹没。
这是正确的。
我该死在长平关下。
他想。
于是他一步一步的向前迈去,直到走到长明灯尽头,仰头看去,无数英灵笑着向他伸出手。
正当范令允要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耳畔突然杀出了一道别样的声音。
“我去你大爷的翻篇儿,我去你大爷的该死!”
“爷的钱还没还干净呢——你要是死了,我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啊啊啊啊!”
范令允一怔,茫然地看向血色之中突然出现的第二条路,顾屿深的身影出现在那里,骂骂咧咧的要拉着他撤离了悬崖深渊。
可是范令允没有动,他说,“那边是我的手足至亲。”
“我去你的手足至亲!你娘现在住在凤栖阁,和你爹不知道在御花园哪个角落卿卿我我呢,哪个杀千刀的亲戚要让你死?!!”
范令允脑子不清楚,犹豫的停下了脚步,抿唇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触手可及的故友英灵,昔日战场。然后开口,“可是……”
“啪”一声脆响。
范令允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一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被抽了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然后仰头,一脸懵的看向顾屿深。
梦外的顾屿深一边心中胆寒“我不是有意以下犯上的啊啊啊太子殿下。”一边强行压下声音中的颤抖,厉声说道。
“朝廷揭过去了,你也要揭过去么?!”
范令允下意识地答,“我没有,我没有!我现在想死不就是——”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
如果他现在死了,长平关之战,才是真正的过去了。
顾屿深察觉到范令允梦话中这一下迟钝,看到了希望。
“这里不是长平关。这里是燕来!”
“范令允,醒醒啊!吃药————”
梦中的范令允被一把拽起,踏上了另一条光明的路。
顾屿深看见药喂进去了,终于舒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
第二日一早,顾兰就被差遣着去给顾屿深请假,然后把大夫带到小院里来。顾屿深忙着在厨房里熬粥,换洗衣物,然后定时去看看范令允的情况。
范令允在护城河中那一次伤了根骨,体质弱了些。这一病,就病到了年关。
他退烧之后,再一次足不出户。就跟在顾屿深旁边,话也不多,学学怎么做饭,怎么洗衣服,怎么染布,怎么扫地最快。
他身边不好离人,顾屿深去面馆的时候,顾兰就被勒令守在小院看着范令允。小姑娘是个话痨,闲不下来,就单方面的跟他聊燕来镇的八卦,顾屿深那个世界的科技面貌。
谁也没有提起那个梦魇,和那个惊世骇俗的耳光。
顾屿深心惊胆颤了一阵,发现好人就是好人,太子殿下以无与伦比的心怀包容了他的冒犯之举,当天边择菜边对着顾兰感叹了一番。
临近年关,家家开始张罗。顾屿深也不例外。
顾兰自不必说,顾屿深差点儿吃不上饭的时候都没有短了小姑娘的衣裙头花和零食糕点,专门带着顾兰去了成衣店让她选了一匹最喜欢的布,量了尺寸做了新衣。与此同时,顾屿深还提前量好了自己和范令允的尺寸,范令允不好出门,顾屿深就把布料小样拿回来让范令允挑选。
买爆竹,做年糕,买肉,扯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