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程椰从未如此焦躁。
杨迩被警察带到一间空病房里盘问事故经过，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手术室里进进出出两三次，时间一点点过去，程椰的手越来越凉。
卢睿坐不住，在她面前来回踱步：“说句不好听的，这人自己找死，大晚上的把我们框在这里算什么?”
如果没认出来这个人是谁，程椰必然能安心等待，不过是配合警察做笔录罢了，然而这个人是周玉建，一切都将复杂起来。
周玉建是x公司勾结外部操纵股票的主要董事，程椰在报告里点名道姓，给出了多项证据与完整时间线，指出其在六年内因此获利约十一亿人民币。按理，x公司应当报警对他立案调查，或监控起来内部审查，可他却时隔多日出现在了上海，甚至故意撞到自己的车前。
没等到杨迩出来，走廊里又来了几个警察，敲门径直进了杨迩做笔录的那间房。
卢睿没认出周玉建，只当是一个疯子，这会儿见又有警察来，突然紧张起来：“什么情况啊，这么大阵仗，小朋友别吓哭了。”
这也是程椰焦躁的地方，杨迩再成熟稳重，终究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在程椰眼里，她只是个小姑娘，今天又是撞人，又是见这么多警察，哪里是她这个年纪应该面对的事。
好在那几个警察进去后没几分钟，杨迩出来了，小姑娘看起来还算冷静，并没有害怕的样子。
一个警察捧着笔记本站在门口喊道：“谁是程椰?”
程椰来不及细细关心杨迩，站起身来：“我是。”
那人低头看了眼电脑：“请进来一下，我们有一些问题需要与您核实。”
原来周玉建在报告公布当日便携款逃跑，没能成功出境，只能自己不断换车四处逃窜，然而生活不再像往日那般光鲜，他忍受不了苟活，最后走投无路，决定自杀。
他对揭露这一切的人怀恨在心，也明白真正的资本并不是程椰，然而能够获取的信息有限，他只知道报告联系人程椰，便想着即使死，也要死在她面前，溅她一脸血，让那些人恶心。
x公司所在地警察追捕周玉建两天，今天傍晚周玉建住院，杨迩不知道他的身份，报了警，上海这边的警察通过信息比对，立刻发给了那边警局。
不过三个小时，对方一行人已经赶到医院。
他们很快弄清楚周玉建此行和此举的目的，然而程椰本身并没有错处，又是受害者，例行做完笔录，便也没有理由再留着她。
十点多，程椰出来了，几人简单交换了信息，便不再多话。
杨迩的车暂时被扣，只能打车回去，与卢睿分开后，两人坐在后座，杨迩牵着程老师的手，又将她的头扣到自己肩上：“睡一会儿?”
程椰摇了摇头，摩挲着她的大拇指：“今天，怕不怕?”
杨迩诚实道：“撞到人的时候很怕，其他还好。”
程椰心酸，挨过去摸摸她的脸：“多事之秋，最近别过来了，在叶玖那儿好好写论文。”
杨迩坐直了身子，想了想还是克制道：“我在你这儿写论文，陪着你。”又补充，“正是因为多事之秋，所以更不想让你一个人。”
然而事态却在往不可控的方向走去，当天夜里，杨迩接到回执电话，周玉建死了。
程老师一天下来身心疲惫，睡得深，杨迩心中忧虑后续，失眠了。
她悄悄走到客厅接的电话，听到消息后，杨迩坐在沙发上怔愣了许久，脑海里都是周玉建倒在血泊里时平静的眼神。
那件沾了许多血的卫衣被她扔在医院的垃圾桶里，晚上回来洗澡，掌纹和指甲缝里都是难以清理的血迹。
杨迩张开手，仔细看，有一丝颤抖，她握紧拳，制止颤抖。
回到卧室，程老师从迷糊中转醒，见她从外面进来，立刻坐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睡不着?”
看着柔软被子里程老师瘦弱的一团，杨迩眼眶发麻，她一步跨上床，将程老师扑倒，钻进她的脖颈使劲吸：“没有，就是好想你。”
程椰纵着她，顺着她的后背安抚：“我就在这儿。”
在黑暗中静静拥抱许久，杨迩突然出声：“程椰，这个世界很多时候确实挺烂的，”小姑娘翁声道，“但你说过，我可爱，你要记住这一点。”
程椰突然无比难受，她有许多不爱这个世界的时刻，也曾经这样对杨迩说过，可她从来不希望小姑娘也产生这样的感受。
“出什么事了?”
“刚刚警察那边的电话，周玉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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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间头条新闻：x公司董事当街撞车，抢救无效后死亡。
x公司股票大跌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董事自杀，又将这件事重新推到风口浪尖。
这条新闻很有些手段，几乎还原了事件的原貌，详细讲述了周玉建撞车是因为车上有此次做空取证的主导者程椰，又不知从哪里获取到a司内部员工对程椰的评价，包括但不仅限于“年轻”、“抱老板大腿”等隐射程椰靠不正当手段上位的说辞。
一时间，舆论哗然，一部分人认为周玉建罪有应得，心虚自杀，程椰属于无妄之灾;一部分人认为周玉建罪不至死，资本无情，闹出了人命;另外还有稍微懂行的人开始抨击a司披露报告的道德性，比如工厂暗访、无人机拍摄是否可以作为证据。
a司这一天从早上开始，不断接到媒体采访的请求，楼下大堂也有记者和好事的网红蹲点，妄图拦截程椰，拍些照片博取热点或诱导她评价周玉建的死亡。
段总在办公室里发火，打电话狂骂大厦的物业和安保，让他们半小时内把大堂那些垃圾清空，又发内部信，细数程椰进a司以来的项目成果并公开她历年的考核评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最后严禁任何员工接受媒体采访、泄露程椰个人及工作信息。
与此同时，程椰没去公司，在家里远程办公，然而公开的工作邮箱一直提示新邮件，各种各样的采访邀请及无厘头的谩骂席卷而来，甚至有人给a司国外总部写举报邮件，要求核实她的升职经历。
程椰从小就不是个擅交朋友的外向小孩，她的交际圈窄小，即使是工作也没有收到过如此大量的问询与辱骂，她尽力让自己不去在意，然而网上的言论可以忽视，每每需要收发工作邮件时，总不可避免地需要划过那些恶意。
到了第二天，邮箱还是不停地进消息，程椰坐在电脑前，突然受够了在垃圾堆里翻找重要工作邮件的情景。
杨迩在厨房里捣鼓什么，她又向导师请了假，全身心陪在程椰身边，程椰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想起小姑娘说的话，最终决定，将新项目丢给卢睿，自己直接申请休年假，关闭电脑，不再看那些邮件。
“做什么?”程椰趴到小姑娘的身后，懒懒地问。
杨迩早就听到程老师的脚步声，笑道：“改良版的川菜，程椰专供。”
程椰将下巴搭在杨迩的肩上，近距离观赏小姑娘专注温柔的眸子，慢慢呼出一口气，抱紧她：“我休年假了，我们离开这里吧，你想去哪玩?”
杨迩一顿，迟疑道：“就在家里吧，你看看书，我给你做饭，你弹琴，我拉小提琴，”她故作开心，“我现在进步很多，上得了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