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恨吗?
推开咖啡店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烘焙豆香、奶甜味与温暖空气的暖流瞬间包裹了她们。
室内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与室外渐深的暮色形成鲜明对比,舒缓的爵士乐低低流淌,像一层无形的隔膜,暂时屏蔽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
夏萤熟稔地选择了最角落、被高大绿植半包围的卡座,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避难角落”。
她扶着温倦梦在柔软的沙发坐下,自己则坐在她对面,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低垂的帽檐和微微发抖的手指。
“这里很安静,没人会打扰我们。”夏萤的声音放得更柔,像怕惊扰了栖息在花瓣上的蝶。
她招手示意服务生,点了两杯饮品——一杯温热的蜂蜜柚子茶,一杯热可可,都要求多放一点糖,热的。
温倦梦没有反对,只是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沙发,双手紧紧攥着夏萤那件开衫的衣襟,汲取着上面残留的、令人心安的温暖和气息。
帽子依旧固执地遮挡着她的表情,仿佛那是她最后一道防线。
饮品很快送来了,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一层薄薄的暖雾。
夏萤将那杯热可可轻轻推到温倦梦面前。
“先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她看着对方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样子,心尖像被细针密密地扎着。
她没有急着追问,只是拿起自己的柚子茶,小口啜饮着,目光落在温倦梦紧握着杯子的、骨节泛白的手指上。
沉默在温暖的空气里发酵,只有低沉的音乐和偶尔杯碟碰撞的轻响。
这沉默并不完全令人窒息,它更像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一种给予对方喘息和整理心绪的空间。
终于,夏萤放下了杯子,陶瓷底座在木质桌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温倦梦帽檐下的阴影,仿佛能穿透那层屏障,直视她伤痕累累的灵魂。
“小梦,”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沉淀了七年的重量,“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问出口的瞬间,夏萤就后悔了。
答案显而易见地写在那副单薄得仿佛能被风吹倒的躯体上,写在那双惊惶如受困小兽的眼睛里(即使此刻她只能看到帽檐)。
但她必须问,必须撕开这个口子,让积压的洪流找到宣泄的通道。
温倦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攥着杯子的手用力到指节青白。
她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咬住了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帽檐细微地晃动,泄露着其下翻涌的情绪。
夏萤的心沉了下去,她没有逼迫,只是将手伸过小小的桌面,轻轻覆盖在温倦梦那只冰冷的手背上。
她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稳力量。
“那我…先说说我吧。”夏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努力维持着平稳,“你走后,我……真的很想你。学校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你的影子,教室、一起分享过耳机的天台、我们一起啃面包的长椅……”
“我找遍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问遍了所有认识你的人。杳无音讯。就好像……你从未存在过一样。”
温倦梦的手在她掌心下微微一动,但没有抽离。
“那段时间,天都是灰的。”夏萤的视线有些失焦,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七年前那个茫然无助的自己,”
“我拼命学习、画画,画到手指僵硬,画到颜料堆满了房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一点……和你有关的东西。”
“画的全是你。笑着的你,发呆的你,阳光下眯起眼睛的你……画到后来,画纸都被眼泪浸湿了,颜料糊成一团,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夏萤的手背上。
温热的,带着灼人的痛感。
夏萤没有停顿,仿佛那滴泪给了她继续诉说的勇气,也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她反手,更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后来,我参加了很多次画展。是带着你的那份一起去的。”
“你知道吗?每次拿起画笔,我都觉得你就在旁边看着我。”
“我拼命学,拼命画,好像只有站得更高一点,更耀眼一点,你才有可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看到我的名字,然后回来找我。”
她的声音染上了苦涩,“每次开幕,我都会在角落里留一个位置,放一杯你喜欢的可可,傻傻地期待你会突然出现,像以前一样,带着狡黠的笑对我说,‘夏夏,画得还不赖嘛’。”
温倦梦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帽檐下漏出,细碎而绝望。
“再后来……我考上了这所学校,也接一些插画的活儿。日子好像走上了正轨,画画,学习,应付生活。身边的人都说我看起来过得不错。”
夏萤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只有我自己知道,七年,两千多个日夜,没有一天,我没有在想你。没有一天,我没有在问自己,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走得那么决绝,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她的情绪终于有些失控,声音里带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恨过你,小梦,真的恨过。恨你的不告而别,恨你的杳无音讯,恨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满世界找,像个疯子一样抱着回忆不肯放手。可是……”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得厉害,“可是比起恨,我更怕……怕你过得不好,怕你一个人扛着我不知道的苦,怕你……怕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没有……”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辩解,带着浓重的鼻音,从帽檐下艰难地挤出来。
温倦梦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声音。
夏萤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她看着那颗依然低垂的头颅,看着那顶隔绝世界的帽子,看着她因为压抑哭泣而剧烈起伏的瘦弱肩膀,巨大的心痛和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庆幸狠狠攫住了她。
“我知道。”夏萤的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在那儿看到你的第一眼,看到你缩在角落的样子,我就知道了。那不是你选择的离开,小梦,那是……逃难。”她轻轻摩挲着温倦梦冰冷的手背。
“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这七年你经历了什么?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告诉我,为什么把自己藏起来?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