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见猎心喜
第75章见猎心喜
“看看?”黎青浓将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书递给谢未染,缓声说道。
谢未染接过那本书,垂眸看去,它并没有书名,从封面上看平平无奇,谢未染都有些困惑,陛下是怎么从这么多书里面准确地把这一本给找出来的。
怀着这样的困惑,谢未染翻开了手上的书,书中的第一行字,便让谢未染面色微变。
“赤日,岁大饥,人相食。”
谢未染认出这是黎青浓的字迹,或者说,这一本书,本身就是黎青浓的手记。
十年前,正是大干遭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的时候,同时,也是黎青浓刚刚开始接手政务的时候,尽管她已经在此前接受了数年的皇储教育,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天灾,还是忙得焦头烂额。
那个时候的黎青浓尚且稚嫩,她试图向仅有血缘关系的父亲,理论上比她更有治国理政经验的先帝求助,但他似乎铁了心要把这个烂摊子交给黎青浓,不仅没有指点一二,甚至厉声表示别想着从他的私库往外掏钱。
于是黎青浓只好开始和官员们扯皮。
事实上,那个时候,黎青浓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受旱灾影响的地区占据了大半个大干,地方官员自顾不暇,中央朝廷陷入财政危机,但凡能抠出来的钱都拿去振了灾。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杯水车薪。
迫不得已,黎青浓甚至将宫中的,所有自己可以做决定的,没有皇室纹章的东西都拿去变卖,用以填补这个窟窿,如果不是担心有皇室纹章的东西流出会带来什么意外,那些东西她都能拿出来一起卖掉。
当然,黎青浓并没有只在皇宫里想办法,由于当时的皇帝已经完全不上朝了,她得以在朝堂上发展自己的力量,刚巧,朝臣们早就被李属年给折磨得受不了了。
黎青浓当政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他来开刀祭旗,不光是为了立威,更是为了替当前的状况解困。不用想也知道,李属年必是个敛财能手。
手记大概只是黎青浓当时的备忘录,所有记录的内容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甚至有些个人情绪的发泄,看上去比如今的陛下要鲜活得多。
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现在的陛下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或者说是表情管理,而十年前的小陛下在写手记的时候显然没有顾及到这些,或者说,也压根没想过未来的自己会把这本东西给别人看,否则的话,可能会稍微注意一下。
就比如谢未染正在翻阅,试图从这些只言片语里拼揍出当时的状况的时候,突然看到的一句吐槽,谢未染都能从这行尚显稚嫩的字迹中想象到小陛下当时的表情。
“为什么这天下蠢人这么多?杀都杀不完。”
可以,很有暴君的气质。谢未染在心里默默回应了一句。
黎青浓因为谢未染面上微妙的表情变化而凑过去看了一眼,瞥到那句话表情也没变,只是又看了谢未染一眼,试图从她的眉眼中窥到些什么,但很可惜,谢未染的注意力只在那句话上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往下看了。
勉强筹集够了赈灾所需的粮食,黎青浓偷偷跟上了前去赈灾的队伍,当然,身形尚且没有如今高挑的黎青浓很快就被发现了,好在她还带着两个侍卫,而负责运粮的军队毫无疑问忠诚于她,为了防止粮食在运输途中出现不必要的损耗,她只派了自己信得过的人负责。
黎青浓如愿跟上了这支运粮队。
其中的过程黎青浓并没有详细记下,这部分的内容应当是她随运粮队返回后的反思记录。
“永远别低估人的生存欲,给他们生路,同时记住那枚咬痕。”
“什么咬痕?”谢未染紧皱着眉头,擡眸看向黎青浓,问道。
黎青浓面容依旧冷淡,只是缓声回道:“是一个灾民,一个女孩儿,比当时的朕大不了多少。”
会遇见那个女孩儿是一场意外,当时运粮队刚刚从一个村庄出来,车轮滚动的声音让黎青浓莫名有些烦躁,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哪怕这些粮食一颗不少地送到了灾民手中,依然无法解决根本性的问题,但毫无疑问,多熬几天,就有活下来的可能。
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让在这场天灾中活下来的人更多罢了。
车队往前走了没多久,黎青浓注意到路边蜷缩着一具“尸体”,不,那不是一具尸体,尽管她看起来干枯瘦弱,但她还在动。
黎青浓下令车队暂停,为了避免吓到她,只身前往,同时带了两个饼。
黎青浓将那两个饼递给她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并没有接,而是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上。
黎青浓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垂眸却对上了对方饱含恨意的眼睛,她怔住,任由对方吸吮着她的血。
那个女孩儿没有咬到她的动脉,她不会死。
仿佛是黎青浓的顺从让女孩儿感觉到了诧异,她松了口,瞥了黎青浓一眼,接着从她的手中抢过了那两个饼,而后跑远了。
她没有往村庄的方向跑,她是逃出来的。或许,她的家人正盘算着将她卖出去,在哪个热闹的集市上,以肉块的形式。
这一路上,她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惨剧,在真正的灾难来临的时候,老弱妇孺总是首先被放弃的,而有些时候,她们会以一种更能榨取剩余价值的方式被放弃。
鲜血沿着黎青浓的手划出一道道血线,而后缓缓滴落,渗进泥土里。
返回的黎青浓让整个车队都开始变得神经紧张,但黎青浓只是不言不语,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思考,思考一个更加深邃的命题——百姓。
在老皇帝的口中,他们是温顺的,逆来顺受,不敢反抗,仿佛一生就注定在温饱中挣扎,受什么人的奴役,为他人的利益燃尽自己的每一寸骨血,从生到死,走一条艰难的路。
但黎青浓清楚,真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也会冲上来,饮血啖肉,要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命。而他们,只是想在艰难的生活中获得片刻的喘息。
黎青浓想给他们那一丝喘息,但很可惜,当时的她没有找到出路,所以一路上都在闷闷不乐。
谢未染暂且将书放下,将黎青浓的两只手都握住,拿起来仔细端详,果然在其中一只手腕上发现了一圈已经不太明显的痕迹,不仔细看的话已经看不出来。
黎青浓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开口道:“干什么?”
“……”谢未染一哽,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看看。”说罢,便直接松了手。
黎青浓垂眸低笑了一声,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抚过腕上那道浅浅的痕迹,接着擡眸,说:“那你可赶上好时候了,再不看,它都要消失了。”
谢未染莫名生出几分火气,也不理她,拿起那本手记闷头继续看。
黎青浓挑眉,没搞明白眼前的人在气什么,但不妨碍她继续盯着她瞧。或许,带她来藏书阁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不光是为了她自己。
手记中接下来的内容就是黎青浓跟随运粮的车队返回了。
毫无疑问的,她受到了老皇帝严厉的责罚,被要求在御极殿跪了一整夜,第二天朝臣们上朝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
小陛下在手记中详细记录了这些人的反应,并附文:“他们畏惧的是权力,而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但毫无疑问,权力在不同的人手中会展现出完全不同的效果,而孤会证明,孤与之最为相配,不是因为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