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而今1
第八十一章而今1
夜晚，普宁县。
陆修远收拾好厨房，回到西屋独坐于黑暗中。
东屋的房门敞开着，灯光斜斜地投过来，照亮了他屋里一小块地面。
对面那里有他曾经因为倨傲盲目而失去的珍宝，如今幸得命运垂怜才得以重逢……
隔山隔海的这五年，他就像落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一直向下、向下，无止境地下坠，无从分辨上下左右，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一缕空气，就连难得的梦境中也都只有这样持续不断的下坠。
心脏会因为身体下落而剧烈跳动，每每凭借这从虚空惊醒过来的脉博，他才能感受到自己仍然活着。
如今东屋的这束光投射过来，击穿黑暗，带着致命的召唤，终于结束了他每一个黎明与黄昏的苦难。
在日复一日的疼痛窒息中，他一刻不曾放下过回忆的枷锁，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这份苦和痛，反而像个妄图以此苦难来赎清罪孽的苦修者一般甘之如饴。
陈森曾经骂过他，如果早知他是这样的睁眼瞎，当初就不该答应简裴救他！
这人也没说错，当他从冯群那得知简裴为他办公司筹钱的事，才知道自己对简裴卖房的怀疑有多么狭隘愚蠢。
当他喝的烂醉如泥被刘爸捡回家里，从刘然口中得知了前前后后所有事情的始末后，才明白这样一个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爱着自己的人，最终却被自己伤的体无完肤，决然而去。
他记得，刘然问自己，”你可曾听见小裴主动提过想要什么东西？”
好像从来没有，除了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一晚，他说他想去宣州，就那仅有的一次，还遭到了自己的拒绝。
他记得，自己在刘家客厅里，在电视机前，在电视剧里乔帮主亲手埋葬爱人的时候，在熟悉的二胡乐曲中，从记事以来第一次痛哭失声。
而在简裴的小箱子里找到的那两缕用红线系在一起的头发，更是将他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那一天起，曹家、路家、所有这些人包括他自己对简裴做过的事都被他刀刻斧凿一般记在了心底。
他恨这些人，但最恨的还是他自己，简裴从来在意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是自己逼走了阿裴。
大错酿成他怨不得别人，只等这些人罪有应得之后，他会穷尽一生来找回自己的爱人。
现在，也许是上天见他这么多年诚心赎罪却始终苦寻无果，才终于将简裴还给了他。
夜色已深，东屋的灯依旧亮着，陆修远忍不住起身走出房门。
简裴静静地趴在桌上，沉浸在毫无防备的熟睡中，此刻白日里眉目间的冷意已不复存在，面容恰似唇色一般浅淡柔和。
陆修远踌躇片刻，上前，弯下腰动作极缓地抱起他，走到床边将他轻轻放下。
身体挨着床的那一刻，简裴朦朦胧胧张开眼，眸光中带着尚未清醒的迷蒙。
在空中漫无目的游移的眼神，最终定定落在陆修远脸上。
陆修远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却见他弯眸一笑，伸出手低低地问，“你回来了？”
陆修远不敢置信地僵立，半晌才半蹲在床前，颤抖地握住那只手，声音低哑地“嗯”了一声。
简裴拉着那只手往自己近前牵了牵，脸颊贴上去，闭着眼嘟囔，“我想你了，怎么让我找了这么久？”
恍惚了几秒，陆修远哽咽，“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走了。”
简裴这才弯起唇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他不再说话，睫毛轻颤了一下，最终抵不过困意，呼吸逐渐轻缓均匀。
一滴又一滴的泪珠，砸落在陆修远胸前的衣襟上，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普宁夜晚的凉意，他像溺水的人，紧紧抓住了岸上伸过来的浮木，得以重新探出水面。
一瞬间大量新鲜的空气涌入快要死寂的肺腑，世界在他眼里恢复了故有的颜色，原来依旧姹紫嫣红，万物繁盛。
简裴又做了那个梦，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越过层层叠叠的屏障，寻找着什么。
以往每一次屏障背后透出来的影影绰绰血色身影都让他心中无由来的恐慌，仿佛下一刻屏障后面就会跑出来什么可怖的东西。可今天它们都不见了，他的心就此安定下来，充满期待地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不知何处的轻风吹过，眼前视野一清，他停下脚步，前方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温暖的流泉自心底升起却又参杂着几分酸楚。
就在这一刹那，那背影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到来，缓缓转过身。
时间静止。
简裴伸出手，“你回来了？”
那人没有言语，只是大步走向他，张开了双臂……
熟悉的气息再次将他包围，真实得不像梦境。
简裴在失而复得的极至辛酸与幸福中猛地睁开了眼，耳畔传来啾啾的鸟鸣和潺潺水声，脸颊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凉意，他侧脸看去，枕巾上早已濡湿一片。
脑海里还在顽固地回味着黑甜乡中该死的虚无甜美，他坐起身，擡手用力揉了揉眉心。
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平常睡觉时穿的那套，他皱眉回忆，却记不起自己是怎么上的床，最后的印象就是自己对着稿纸发呆的画面。
想起梦中的情景，他倏然一惊，难道他昨晚经历的不是梦？
不同于梦境里的惊喜与期待，此时在他胸中涌起的却是一股莫名的按捺不住的愤怒。
他怒气冲冲下了床，冲到院子里。
陆修远昨晚睡了这几年来头一个好觉，正神清气爽坐在小院角落的水龙头下面埋头刷洗，听见简裴叫他，笑着回过头来，迎来的却是当头一声质问，“昨晚你是不是进过我的房间？”
陆修远怔了怔，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