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密探
第82章密探
第八十二章
摩萨罗总坛。
方盈昭总算赶在天光大亮之前摘掉了沉重的脚镣,他躲过一波巡逻的教众,顺着墙边悄悄摸进了无人的房间。
听动静,应该还没有人发现他逃跑了。玄醴所说的高手护卫,似乎只守在外围,将这里围成了一个铁桶,内里防备较为松懈,这就给了他行动的机会。
平心而论,他这一趟不能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哪怕让严念来,或是让玄醴再次尝试潜入,都比他亲自进来要理智得多。可是,一来,做人可以没有良心,但要有底线,这一趟出门,严念的安全就是他的底线——严恪年除她之外再无血亲,老将军守了大周的江山这么多年,不能让严家唯一的后人不明不白折在这里。
二来,据古通班特的暗探所说,摩萨罗总坛内还潜伏着大周的两名密探,已有三个多月都断了联系,但应该还活着。所以比起让玄醴进来寻人,再一路杀出去,他更想与那两名密探接上头,弄明白摩萨罗教到底在做什么。
原本,不管这个教派是好是坏,都与他毫不相干,楼兰官府不庇护自己的百姓,他也没那闲心替他们管。可是摩萨罗教竟敢在大周的地界上掳人,那他就不能不管。当年被占的十三个城池还在西突厥手里,他不能容忍楼兰再有丝毫进犯。
他边思索着之后的对策,边在房间里没有目标地大略翻找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略一停留,他寻了个时机,又闪身进了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非常大,似乎是库房或者丹药房,不知为何门外没有上锁。屋里摆满了木柜子,每个都有一人多高,分四五层,上面全是瓶瓶罐罐。大部分瓶身上都写有标签,方盈昭细细看去,很快被一排大罐子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房间最深处的柜子,柜子下半部分是空的,只有最高的那两层摆着六个烧成暗红色的陶罐,每个罐子上都写着三个小字——长生药。
看来凌皓所言不虚,摩萨罗的教主葛库鲁确实在寻求长生之法。
方盈昭双手搬下一个罐子晃了晃,罐里没有声响,但是分量不轻。他将密封的封口拆开,看清内里的东西之后,又伸手拈了一点。
果然,是骨灰。
他将罐子一一拆开,确认了罐中内容是相同的。后五个罐子都是满的,只有第一个,里面剩了小半罐,已经不知被人用何种方式享用过了。木柜空着的部分,不久之后,应该也会被填满骨灰罐。
不容他细想,门口传来了脚步和对话的声音,他赶紧把罐子封好放回原位,自己藏进一边的阴影中。
“……拿一瓶就够了,平时练拳都没事,就昨天……哎,你这门怎么没锁?”这是个粗犷的声音。
有个尖锐的声音回答了他:“嗐,没事,自从咱们教主开始吃长生药以后啊,我每次来都觉得凉飕飕的,我这丹房也没人敢进了,也就是你,还能陪我来一趟……”
门开了,脚步声往里走了一段,又停下了,应是在找治跌打损伤的药瓶。
开始说话的那人又问:“今天西院也办喜事?”
找药的人翻着瓶瓶罐罐,无奈回道:“办!这时辰,男的应该已经进去了,这叫什么事儿!你说活人和死人怎么成婚……”他压低声音,“听说今天的新娘子是个有脾气的,死不瞑目,你没事可别往西院凑,小心染上邪气!”
“我不怕,”粗犷的声音道,“再有脾气,过了今天,不也得变成咱们教主的长生药?”
“也不知道教主怎么想的,那玩意真能有用?送我我都不敢吃……”
粗犷的声音笑了一下,“所以咱们当不了教主啊……”
方盈昭屏息藏着,大概听懂了他们说的。
近日,葛库鲁不知道听信了什么传言,认为通过某种方法——恐怕就是让一生一死两人举行冥婚仪式,之后烧成骨灰,再将骨灰服下,以为这样就能长生不死。
方盈昭在心里默默嗤笑了一声。想要寻求长生之人,自古有之,上到一国君王下到云游道人,可曾见一人真能不老不死?痴心妄想罢了。
来拿丹药的两人出了屋子,房门合上,方盈昭立在原地未动。果然,片刻之后,有一人折返回来。
“什么人藏着,出来吧。”是刚才声音粗犷的那人。
明知道可能会被发现,真到了此刻,方盈昭还是难免紧张,他看了看一边的窗子,盘算着不然跳窗算了,又觉得跳窗不久也会被抓住,终是闭了闭眼,提着口气从木柜后面走了出来。
“我是……”
“……小殿下!?”
一肚子的随机应变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同他一起出声,还叫破了他的身份。方盈昭一惊之下连忙示意对方噤声,对方回身关上房门,两人藏到了角落的木柜后面。
对方是个彪形大汉,比方盈昭还高了半个头,留着一脸大胡子,与方盈昭一同猫在角落显得有些滑稽。他瞪着眼睛惊奇道:“小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方盈昭凭着称呼,直觉从前应是在皇宫内院见过他,但自己在宫里的时间太长,见过的人太多,又懒得用心去记,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这是谁。
见他不作声,大胡子知道他是将自己忘了,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胡子,只露出上半张脸给他看:“我是秦兴旺啊,秦兴旺!您还记得吗?秦睿……啊不,四喜是我亲娘舅啊!”
凭借这似曾相识的眉眼,方盈昭想起来了。
这人确实是四喜的外甥秦兴旺,上次见面时,二人还都是少年。
他乡重逢,又在危机之中,方盈昭凭空对这只有一面之缘的大胡子生出了亲切之感,“你怎会在此地?当年你不是进了禁军吗?”
秦兴旺顾不上叙旧,见方盈昭穿着大红的喜服,伸手便往下扯:“快脱了,小殿下,这玩意可不兴穿!你不会是被当成奴隶抓进来的吧?”
正值盛夏,多穿一件外袍确实很热,方盈昭从善如流地脱了喜服,低声问:“鹪鹩?”
秦兴旺收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将喜服窝在手里,单膝跪地:“鹪鹩在!”
方盈昭将他扶起来,“最近怎么和外面断了联系?水雉呢?”
秦兴旺终于皱了眉头,没忍住,眼睛红了,“水雉没了,葛库鲁开始搞那个邪门的仪式之后,高价雇了很多高手,把总坛外围围得水泄不通,想要进出都得用他亲自签的令牌。水雉想出去送消息,被打死了……”
方盈昭静了片刻,拍拍他的肩膀,又问道:“你怎么当了密探?”
秦兴旺缓了缓,有些不好意思,“当年承蒙小殿下的恩情进了禁军,奈何自己不争气,越长越不像样,和同僚在一块,看着就像他们的阿耶……但是有小殿下发话,谁也不敢把我赶出去,是我自己呆不住了,后来也是机缘巧合吧,就来了楼兰,成了鹪鹩。”
京城里的禁军,多是与皇家沾亲带故,或是朝臣的子弟,以方思昂为首,不说个个都是气宇轩昂、容姿不凡吧,起码也都是齐头整脸身姿挺拔的,秦兴旺这副尊容,确实是过于挺拔了一些。实际上,他只比方盈昭大三岁,现在才二十出头。
记忆里那个矮自己半个头的腼腆少年被眼前的彪形大汉所取代,对此,方盈昭实在无话可说,只能又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历练历练,也好。”
秦兴旺是四喜的亲外甥,四喜家里穷,一早进宫成了太监,注定无后。他妹妹妹夫还没等到他飞黄腾达就饿死了,秦兴旺一路要饭要到京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与他相认,从此改了姓,随他姓秦,也算是延续了秦家的香火。
后来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少年秦兴旺与少年方盈昭相遇在猎场,他表达出了对禁军的向往,方盈昭成全了他。其实想进禁军,四喜那时已经有足够人脉帮他,但因为生性腼腆,他从未提过,倒是不知道为什么,对只见了一面的方盈昭打开了心扉,也许因为从未有过年纪相仿的玩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