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冥婚(一)
第84章冥婚(一)
第八十四章
无人的丹药房中,秦兴旺一面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面争分夺秒向方盈昭讲述起来。
大约是三个月之前,葛库鲁不知在哪里寻到个长生方子,他找来江湖上的术士一问,说是确有此事,便着手准备起来。
这副方子的药引子是未成婚的青年男女尸首,死去不足一年者为宜,再令一生者与其成婚,配以江湖术士所授的冥婚仪式,最终将两人一同火化,得来的骨灰便是长生药了,而且模样越好的祭品,效果越好。
起先葛库鲁对此将信将疑,但他试着服下骨灰之后,竟真有返老还童之感,体力精力充沛不少,连困扰他多年的头疾也见好了。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叫人日日出去采买奴隶,又四处打听谁家有未婚而亡的儿女,高价购入他们的尸首。
刚开始的时候,不管是楼兰人、突厥人还是汉人葛库鲁都要,但是很快,楼兰官府找上门来,说他敛财可以不管,但是买走的奴隶全部横死有些说不过去。要知道,楼兰本国的奴隶是有奴契的,受官府约束,同时也受官府保护,有些卖家来到古通班特,就是专门来入手身带奴契的奴隶的。让他这样一搞,直接扰乱了市场秩序,官府不能不管。
葛库鲁一听,当即表示以后不要楼兰人了。至于突厥人,他们善战,流落到这里的人数甚寡,多是一把老骨头,市场里年轻的突厥奴隶本就不多。为了省事,负责采买奴隶的教众干脆只买汉人奴隶了——出了大周国界,就是楼兰地界了,这些流落异乡的汉人只能任人宰割,是不会有人怜惜他们的性命的。
方盈昭默默听完,心里生出一丝酸楚。
秦兴旺说得没错,在这里,汉人奴隶不管遭受怎样的厄运,都不会有人替他们出头。就连自己,也是机缘巧合到了这里,才知晓了这一切,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要替他们做些什么。
百姓可以说无知者无罪,但在当权者,无知,本就是罪。
秦兴旺的搭档水雉死后,他一人在敌营里憋了许久,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卸下面具说几句真心话的人,便义愤填膺起来,说完才忽觉不对,连忙道:“小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这里本来就是楼兰的地界,咱们大周管不着……”
方盈昭浅浅一笑,没说什么,只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秦兴旺叹了口气,道:“两个人只够烧一罐,葛库鲁七日就要服半罐,这样日积月累的,市场上能有多少模样标志的汉人奴隶给他烧?现在不打仗,城里也没这么多年轻人的尸骨给他糟蹋,他不敢往楼兰本土伸黑手,就又把主意打到了咱们那边……”
近日,源合城周围,偶有年轻男女不知所踪,大多都是摩萨罗教干的好事。
“那为何要掳走彩花——我是说,那个女童,”方盈昭问道,“她才四岁。”
秦兴旺昨天见到时也有些奇怪,后来一打听便明白了其中原因,“那死去的小郎君家里,有钱,给葛库鲁送了不少金子,说要让教主做媒,给早夭的儿子找个伴,而且已经有了人选……”秦兴旺苦笑道,“真应了那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她现在在哪里?”方盈昭回忆着刚才听来的话,“也在西院吗?”
秦兴旺不答,方盈昭又道:“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
秦兴旺无奈道:“我的小殿下,西院去不得,那里白日经过都阴风阵阵,野猫都不敢靠近,而且有守卫把守,你混不进去的……摩萨罗的教众确实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但是既然我能发现你,别人也有可能发现你,万一有个差池,我万死难辞其咎啊!”
既然他这样说,那彩花就必在西院无疑了。
方盈昭神色平静,用下巴指了指他手里的喜服,“混不进去,我就光明正大地进。”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嘈杂起来,出现了数人纷乱跑动的声音。
“有吗?”
“去那边找找!”
“这边来两个人!……奇了怪了,人能跑哪儿去呢?”
“鲁坦把人带到什么地方去了?时辰都快过了!”
方盈昭从秦兴旺手里把喜服抽出来,边往身上套边对他笑道:“听见没?找我的,他们会带我去西院。”
“小殿下!”秦兴旺急了,一下跪到地上,哀求地看着他。
方盈昭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叮嘱道:“藏好,暂时别出来,也别让人发现你见过我——要论这个,你比我内行。”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一下,“鹪鹩,你的任务完成了,再忍忍,咱们带着水雉一起回家。”
初来时的豪情壮志早被潜伏的时光磨得只剩一点渣滓,秦兴旺太想回家了。这句话让他晃了一下神,再看过去时,方盈昭已经打开门出去了。
他连忙将窗子开了条缝,悄悄看去。方盈昭为了不把人引到丹药房,冒险绕回了来时的方向,还去树丛里捡回了脚镣,自己戴好,装作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游荡起来。
“——在这里!”
“不对,鲁坦呢?”
“不管了,先把人押过去!”
他那身喜服太显眼了,很快便被按倒在地,挨了几脚之后,他一问三不知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踢痛的位置,乖乖被押走了。
秦兴旺躲在屋内,咬紧牙关看着这一幕,他知道暴露自己毫无用处,只能另待时机再行营救。他想起了水雉死前,望向他的绝望而欣慰的眼神。
有时候动与不动,同样艰难。
方盈昭揉着侧腰,夹在一行人中间往西去了,秦兴旺没有冲动行事,他总算松了口气,安心向着他的目的地走去。
这一趟进来是有些鲁莽,但他是留了后手的。
他贴身的里衣中,玄醴缝了一支双色的响箭藏在那里,拉开即燃。红色为危险,需要玄醴不顾一切立刻闯入营救,白色为顺利,是严念出场的信号。
这又是钢针又是蒙汗药的,再加上这枚响箭,方盈昭觉得有些好笑,又不得不带。万幸的是摩萨罗没有讲究到让他沐浴更衣再变骨灰,不然还真不好应付。
一路走去,无人通报位置,然而越过拱门踏入西院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地方到了。
这里乍一看与之前的庭院并无区别,但是确如秦兴旺所说,白日里也阴风阵阵,别说野猫,连鸟叫虫鸣都听不到,整个院落一片死寂。
押送他的教众也安静下来,呼吸都放轻了不少,走到一处挂满厚重帷幔的房门之前,将他推给门外的守卫,“今天的。”
守卫问:“怎么不是鲁坦过来送人?”
“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去了,那老家伙……”
守卫将房门打开,没再说什么干完活吃饭之类的蠢话,直接将他推了进去。门外随即落了锁,帷幔放下,屋内立刻如同黑夜一般变得冷寂幽森。
方盈昭站在原地,在屋内浑浊的气味中艰难适应了一会儿,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便向着不远处晃动的光源走去。
那是一双龙凤花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