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临行
第69章临行
第六十九章
第二日的天权殿上,方盈昭罕见地迟到了。
他虽然向来没什么规矩,请安、宴席很少按时出现,但从不在正事上耽搁。此时眼看辰时已过,他却还不见踪影,大殿之上无人出声,气氛压抑起来。方盈暄用眼神示意了八宝一下,让他赶紧差人去淮南王府问问。
此次议事,除了严恪年和方思昂,还有兵部尚书岑邗章、户部尚书吴仲越,以及靖国公方穆也在场,虽都算是自己人,但迟了这么久总是说不过去的,尤其方穆还是长辈。
只不过方穆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坐在一旁,不会真的责怪这个与自己孙子一般大的侄儿罢了。
八宝领命刚往外走,迎面就撞见方盈昭快步进来了,他心头一喜,赶紧迎上去:“小殿下,你可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
方盈昭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就上了殿。
远远看到他这副脸色苍白还特意绷成一副严肃表情的样子,他为何晚到,方盈暄已经猜到三分,但当着众人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面色不霁地等他走到近前,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怎么迟了?”
虽然一早上方盈昭的脑子都没有清醒过来,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无话可说。他在怀中胡乱摸出一封信件呈给方盈暄:“阿史那赫莱于途中来信,信使称有急事相询,我只得先给他回了信……”他转过身来,像模像样地对殿上几人施了个礼:“有劳诸位久候。”
反正也没人真能去问赫莱真假,事关外邦事宜,也无人会贸然出言询问信件内容。方盈昭满意地想着,赫莱的名头在此时,真是好用极了。
如此一来,方盈暄也不需再说什么,应了一声,拆开信来瞟了一眼,又带着一副无法言说的表情看向方盈昭。
只有离他最近的方思昂能够看清,这信纸薄如蝉翼,亮光经过纸背均匀地透了出来,可以看出这纸笺的用料极为讲究,只是……纸上空无一字,赫莱送来一封无字天书?
当着一众人的面,方盈暄不便发作,只觉得本就不长的寿命又被气短了几天。他把信纸往边上一放,又顺手拿杂物压住,沉声道:“罢了,先议事吧。”
楼兰路远,一来一回需要数月,气候与地势也与大周迥然不同。加上此次所运玄铁矿石数量庞大,又要对多数朝臣保密,这一趟,还需谨慎计划。
经过几番商议,最妥当的方式还是严恪年最初所想的,让运输玄铁矿的将士扮作商队掩人耳目。
然而方盈昭出现在楼兰境内,本身就是一件相当显眼的事情,未必能够全然隐藏行迹。这一路上,甚至在楼兰国都内,也许都有西突厥的探子,他必然要与大部队分头行动,不然极易暴露此行的真实目的。
不论是秘密练兵数年,以开通互市为条件向东突厥借道,还是向楼兰购置玄铁矿,为的都是能够出其不意,打西突厥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此行是万万不能被其察觉的。
“这个容易,”方盈昭道,“先前严老已经给了我三十名贪狼营的兵士,就让他们护送商队先行,我带护卫隔开几日再出发。我们没有辎重,脚程快,路上可以越过商队先到楼兰去见伽纳国王,借游览西北风光之名停留数日便是。”
严恪年对方盈暄道:“我孙女严念也会同往,到时几个年轻人贪玩,多留些时日四处走动走动,倒也说得通。只是如此一来,贪狼营的三十人便要与淮南王一行分开行动,此举有些冒险。”
不待皇帝说话,方盈昭冲老将军一笑,“我在朝廷并无实职,不过一富贵闲人罢了,哪有什么人想要害我。”
一旁的方穆慢悠悠摆了摆手:“小侄儿,世事难测,人心险恶,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的尾音拉长,仿佛还有话未说完,但是众人等了半晌,他也没再开口。
近年来,这位富甲天下的国公爷,甚少出现在皇宫里,连方盈昭都没见过他几面。
他是先皇的胞弟,二人关系亲密,曾经也是拥护者众多的储君人选,却毅然支持侄子方盈暄。方盈暄能够顺利继位,严恪年在军中的威望固然重要,方穆在宗亲中的名望也不容忽视。当年他坚定站在方盈暄身后,保他坐稳皇位,之后便仿佛避嫌一般,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在方盈昭的记忆里,这位和善可亲的叔父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总是现在这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没着过急,也没发过怒,说话慢悠悠的,也不知是怎么教出了方思昂这个一本正经的儿子。不过他的大儿子方思尧,性子倒是和他如出一辙,眯眼笑起来,仿佛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虽生了一副好脾气,他却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助方盈暄秘密养兵近十年,财产依旧未被掏空,其家底可见一斑。而身为朝廷的国公爷,他是如何拥有如此巨额财富的呢?
方盈昭犹记得自己尚年幼时,方盈暄当成趣事给他讲过一次。先帝在时,方穆倚仗其威势,经营过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生意——具体是什么,方盈暄不肯说。
如今想来,能迅速扩充家底又叫人讳莫如深的,定不是什么利国利民的好营生。
此时方穆说的话,也正是方盈暄想说的,见他不再多言,方盈暄接口道:“皇叔所言有理,让思昂跟着你们走一趟,这样朕也安心。”
方思昂微微皱了下眉,看了眼方盈昭,方盈昭立刻心领神会:“不可,堂兄还是留下护卫圣驾更为妥当。此次我身边除了柏舟,还会带上王府的侍卫玄醴,他们二人保护我和严小姐,应是没有问题。”
岑邗章沉吟着开了口:“不如再带一支精兵组成的小队作为殿下的亲卫,只是这样一来,便不容易对外隐蔽行迹了。”
方盈昭缓缓摇了摇头:“此次我以游历为名前往楼兰,若带上一队亲卫,太过招摇。”
岑邗章又问:“就带三五人呢?以殿下的身份,出行时带些护卫也不奇怪。”
方盈昭依旧不同意:“带上他们,在民间不易隐藏身份,多有不便。”
总之,说来说去,方盈昭就是不肯再多加人手,方盈暄知道在此事上是拗不过他的,终是妥协了,叹了口气对几人道:“罢了,护卫一事,就依他吧——吴卿,你与邗章先行挑选三百商队成员,备齐辎重、货物,记着,切勿全用军中将士。”
吴仲越和岑邗章领命退下了。
剩下几人又议了议此行细节,眼看午时已至,方盈暄也露出了疲态,便暂且告一段落了。
天权殿门口,方盈昭对严恪年揖了一揖:“严老放心,我一定把严小姐安全带回来。”
严恪年应了一声,又道:“念儿功夫不及你府上那女侍卫,但自保足矣——若有危险,想来也不是冲着她的,我不担心。”
方盈昭点点头。去岁他北上数月,除了烦人的方盛与倒霉的赫莱给他带来过麻烦,其他似乎也无人想取他性命,现在最让他担心的,反而在这皇城之内。
他不愿带走方思昂,便是担心方盈暄的病情一旦泄露出去,恐怕会有人生出不臣之心。不论是岑邗章也好,严恪年也好,他们毕竟身为外臣,贸然闯入内宫难免被人指摘,若逢变故,只有禁卫首领方思昂才可直入宫禁而不被诟病。
方思昂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才对陪他们走这一趟颇有顾虑。
身后方穆踱着四方步,悠然从二人旁边经过,嘴里念着:“异国他乡,小侄儿还需当心——”脚步未停,径直走了。
方思昂在他身后出来,苦笑道:“父亲在家闲散惯了,二位见谅。”
严恪年一向不在意繁文缛节,更不会同这位国公爷计较,他对方盈昭与方思昂点了点头,也走了。
转眼间,殿门口的台阶前,只剩下堂兄弟二人。
方思昂冲方盈昭苦涩一笑:“你知道了。”
方盈昭望着远处,缓缓叹了口气,道:“我离京之后,就拜托堂兄守在他身边了。”
方思昂点点头,“放心,职责所在。”
方盈暄到底能够保持表面安然无恙的样子多长时间,他真的倒下之后,又能再撑多长时间,这些连赵谦都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