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兰韵
第72章兰韵
第七十二章
谭婆婆的剧社名叫做兰韵,没什么特别的含义,是从谭婆婆和陶大姐的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组合而成的。大伙见这名字好听,又能讲得通,便定下来了。
兰韵剧社如今有二十一人,其中十来人都是乐师,其余伶人不分生旦净末等行当,只要形象与角色相符,便可以上场。多数时候只是博邻里一乐,没什么刻板严厉的规矩,行头也是各家自己缝制的,没什么规制。
整个剧社里,只有谭婆婆会唱也会舞,台上的走位和唱腔,台下的排练,几乎全由她一手撑起来。如今她年岁大了,跳不动了,多是教教新入社的年轻人,让他们上台了。
至于故事呢,是由剧社成员——主要是陶大姐贡献的,是将各处收集的戏文、话本,或是听了一耳朵的民间传闻改编而成的。陶大姐的夫君王大哥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常常去其他州府进些小玩意回来叫卖,偶尔也会带回来几页话本。
今次的剧目,叫做《还魂记》,听说是由一位汤姓大师所作,原本共有五十多出。王大哥收集到的本就不全,回来路上又不慎污损了几页,故事的始端已经无从得知了,只能从中间看起。
残本从柳生得了副观音画像讲起,其后讲这画中的丽娘与他相会,之后死而复生,又陪他赶考。柳生高中状元,丽娘之父升任丞相,连微时的仆人都未失散,虽有波折,最终仍是团圆结局。
剧社的大伙都喜欢这个故事。才子佳人、起死回生、一家团聚,按陶大姐改编的台本一出一出演一遍,仿佛便将丽娘与柳生的人生真真切切活过一遍。
方盈昭拿到抄本时,略略翻了几页,心中便有数了。这《还魂记》在京城很是流行过一阵子,春盎也买过,厚厚一摞,与罗浮玄醴芳醑四个人凑在一处看了好几日,似乎还为剧中人掉过眼泪。
方盈昭今次上台,演的是杜小姐复生后,随柳生离开了她被埋葬的梅花庵,与照顾他们的石道姑一同乘船远去的一段。这段情节简单,又因为本来的男伶受伤缺席,临时删去了少许唱词,方盈昭现在只需记住走位与念白即可。
“小郎君啊,你在此处安心读台本,就读这几页,”谭婆婆指着手里的话本道,“你看,上场时的走法和位置都标在一边了,你先把词背熟,一会儿我再来教你身段……”
话未说完,谭婆婆又被叫走了。
方盈昭捧着话本,一会儿看看忙碌的剧社成员,一会儿又擡头看看身边的柏舟,想到晚上要上台,竟忽然有些打怵。他想说什么,刚张了张嘴,一边路过的少女冲他嫣然一笑:“小柳生,别寻思了,快读本子,晚上可就要上台了。”
边说着边又匆匆去忙自己的事了。
被这少女一念叨,方盈昭把话本往柏舟手里一塞:“我不干了,你心软你自己演。”说着起身就要走。
柏舟忙拉住他按回座位,把话本塞回去:“人家看上的又不是我,我想演也演不了……”他用手指轻抚了一下方盈昭闷闷不乐的小脸,低头冲他笑道:“公子,做事可要有始有终,你现在走了,让这剧社怎么收场?”
方盈昭翻了个白眼:“我可没答应,你们硬拉我过来的。”
柏舟撺掇他凑这个热闹,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们虽是悄悄出发,但此时行踪必然已经被有心之人探得。他们需在此处停留数日等待信使,然而丹良城小,又无新奇风光,无故停留不免令人生疑。让殿下被抓个壮丁,晚上在台上露一露脸,之后就算再说他们这趟是出来办正事的,都很难让人相信。
其二,这话本从前他在府里也翻过几页,略有印象,他实在想看看殿下扮作“俊白庞儿,典雅行藏”的柳生,在台上是何等模样。
当然,这第二个原因,他只能悄悄藏在心里,要是让殿下知道了,恐怕扭头就走,拉都拉不住。
“小柳生,你现在可不能走,”刚才的少女捧着件衣裳回来了,“喏,你的戏服。”
柏舟伸手接过。
这是件天水碧的棉布罩衫,大小倒是合适。
少女看上去和严念差不多年纪,对二人大方介绍道:“我叫锦芝,今晚扮演丽娘——幸亏你们来了,不然这场可要垮了。”
柏舟说了自己的名字,又为她介绍方盈昭——他照例化名江陵。
方盈昭擡眼看她:“你们演过这么多场,就没备个能替换的人选?”
锦芝耸耸肩,“本来是有的,就是俊轩大哥的弟弟,可他这一落水,他弟弟要在家中照顾他,心神恍惚,也来不了了。他两人无父无母,都当对方是命根子呢。”
听她这意思,俊轩就是今日缺席的男伶。
方盈昭无奈,只得将谭婆婆给他的抄本举到眼前,默记起来。
锦芝欣慰地点点头,又随口叹道:“只可惜王大哥带回来的话本不全,真想知道前面几十目讲了什么。”
方盈昭眨了眨眼,从话本后面歪头看她,“我知道,你想听吗?”
半个时辰之后,谭婆婆终于忙完剧社的杂务回来,就看见剧社里的一众伶人围作一圈,中间是她刚领来的小郎君,正给他们讲着丽娘还魂之前的故事。
“……于是杜小姐叫春香把画像交给了花郎,让他去装裱,又嘱咐他定要仔细行事,不要污损了画像。”方盈昭带着丝微笑,声音不高,对众人娓娓而谈,年轻的伶人们带着或好奇或惊叹的眼神,屏气凝神听着他的故事。
“哎呀我的小祖宗——”谭婆婆连忙上前,“没几个时辰就上场了,您念白记住了吗?快别扯闲篇了……”
她挥手将伶人们赶走,柏舟在一边安慰她:“婆婆别担心,我家公子读一次就能记住。”
方盈昭用卷成纸筒的话本敲了敲左手的掌心,问道:“谭婆婆,如果今日我们没去借宿,您要怎么办?”
谭婆婆道:“那就只好让树生顶上了,不过他长得五大三粗的,上台扮柳生,恐怕要被赶下去!”
柏舟:“树生是?”
谭婆婆:“王树生,这话本子就是他带回来的。”
原来是陶大姐的夫君。
方盈昭笑道:“柳生,树生,倒巧。”
谭婆婆痛心疾首:“小公子啊,快用功吧!”
因着这时节景致好,剧社没在平日的地方演出。今晚的戏台,设在城外的霜白湖畔。
日头西落,映红了一片晚霞,买了票的街坊三三两两向着这边过来了。这里原先有个不小的台子,伶人们在上方拉起麻绳,又在麻绳上挂了灯笼,用于夜晚的照亮,又将厚实的麻布挂了上去,姑且算作是帷幕。待到戌时二刻,太阳行将落山,台下的木凳上坐满了人,台上的故事也终于开始。
曲笛悠长的乐音传出来,伴着一段婉转的琴声,柳生与丽娘出场了。
方盈昭换了身书生装扮,长发上顶着儒巾,身上是那件天水碧的外袍,远看倒真有几分白面书生的模样。
他与锦芝扮演的丽娘携手上了船,二人叙话感慨些许,便缓缓舞起来了。这是谭婆婆为这出戏特意编的舞,用以弥补临时上阵的方盈昭只能念白的缺憾——唱腔一时半刻学不会,在台上舞几下问题不大。谭婆婆向他们保证,只要江小公子不撂挑子,按她编排的舞步与锦芝配合好,保准能唬住台下看客。
柏舟与严念坐在一处,专注望着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