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夜谈

第65章夜谈

第六十五章

这一夜方盈昭睡得并不踏实。

近日他本就要依靠安神香才可入眠，陈瑜倒是给他带来一支，他却不愿当着方盈暄的面去用。

再加上方盈暄这病……

他心中明白，他能够陪伴在对方身边的时日，不多了。

侧耳听了片刻，方盈暄的呼吸声非常轻，躺着一动不动，似是也没睡着。

他……应该也有许多放不下的心事吧。

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会是怎样的心情？从楼兰回来之后，还能再见到他么？

也许今晚，便是最后的温情脉脉了。

方盈昭的心又空洞洞地疼起来，他静悄悄地深吸了几口气，心头涌上一阵无法言说的酸楚。忽然之间，因为得知母亲的死因而郁结多年的过往，仿佛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开始想要原谅方盈暄，原谅他与母亲这段不伦的恋情，甚至原谅他幽禁又逼死了她。

初夏时节，气候温和，寝宫里开了扇窗，偶尔会有微风吹进来，带着树木花草的清新气息。

方盈昭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望向窗外惨白的月光。

自己与方盈暄一样，都是极自私的人。

方盈暄所做的一切，与先皇有何不同？他想要逼迫自己与严念成婚，借此获得军中将领们的拥护，甚至想把皇位传给自己。

这一切无比荒唐，却又无比熟悉，史书中仿佛有许多或昏庸或贤明的君主，都曾站在权力的顶峰做过类似的事情。

此时他不禁去设想，如果方盈晖还活着，这一切又会如何？这位他从未有幸谋面的大哥，如果还活着，这一切，是否会完全不同？

传闻里方盈晖英武无比，敦厚而旷达，对待下属与朝臣诚恳真挚，听起来，会是个比方盈暄更好的皇帝。

如果他在，也许自己便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了。

静静想象了一会儿，画像中方盈晖的脸，渐渐与柏舟重叠起来。

他对着月色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对方盈晖一切的形容，似乎用在柏舟的身上，也并不违和。

如果柏舟未曾在街头捡到他，他们此生从未相遇，也许对柏舟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

屋子的另一头，方盈暄翻了个身，轻唤了声：“昭儿。”

方盈昭立刻答道：“皇兄，我在，你想要什么？”

方盈暄顿了顿，“听到你还没睡着，想说说话。”

“好。”方盈昭顺从地点点头，抱着被子光脚绕过屏风，钻进了对面的帷幔里。

方盈暄笑了，“不穿鞋子，还和小时候一样。”

说到小时候，方盈昭又想起了自己非要挤到方盈暄与何皇后之间的那次——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方盈暄一提，他就想起来了，这件事，还真是他自己在五六岁时做过的。

见他忽然把脸埋进被子里，方盈暄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笑道：“怎么，那时候都不知道脸红，现在倒难为情了？”

方盈昭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皇兄，你再说，我就走了。”

方盈暄安抚地拍拍他，“好好好，不说了。”

静静躺了一会儿，方盈暄问他：“手指还痛吗？”

他把手伸出被子，为了让方盈暄放心，自己拆了左手的纱布，“你看，已经好了，只是涂了些去除伤痕的药膏。”

方盈暄让他缠回去，对他嘱咐道：“你要听赵太医的话，他是个好大夫。”

“是。”方盈昭应道。

“刚才自己躺着不作声，在想什么？”

方盈昭浅浅一笑，“胡思乱想罢了。”

“想到柏舟了？”

他没有回答，默认了。

方盈暄又道，“你与柏舟……我是不赞成的，但你知道我不赞成的理由么？”

方盈昭思索了片刻，“皇兄是担心……以后……”

方盈暄道：“以后，无论你是否作为新帝继位，柏舟都会成为你的弱点、你的软肋，别人想要攻击你，都会先将他当成武器，你明白么？”

这个说法与严恪年不谋而合。

方盈昭沉默地点点头，靠在兄长的手臂旁。

方盈暄擡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柔声道：“原本，我想让你走一条寻常的路，一条我为你铺好的路，可你不愿意，我也不能总替你做决定……后来我又想，你本也过不了寻常的日子，你的出生便不够寻常……”

方盈昭呼吸一滞，凝神听着。

方盈暄似是不觉，继续说着，“你是先皇的遗腹子，是孝仁皇后唯一的孩子，自出生便比旁人尊贵。如果孝仁皇后还在世，依着她的脾气，应是会喜欢柏舟的……”

听到这里，方盈昭微微擡起头来，看向他。他的意思，是要自己不再去考虑身世的事情，认定自己就是先帝的儿子么？

方盈暄带着一抹温柔的微笑，也在低头看着他，仿佛要将心事说尽一般，又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心心念念要促成与西突厥一战，这也是严恪年的心愿。这一战之前，他会站在你身后，为你挡去来自军中的明枪暗箭，但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