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谋事
第240章谋事
第二百四十章
方盈昭思量片刻,摇摇头,“猜不到。”
“怎会,”柏舟轻轻笑起来,“殿下从来都能猜到。”
“柏舟,”他轻唤着对方的名字,“方盛未必动了杀心……”
柏舟收紧手臂,用力拥着他,现出几分偏执,“殿下就猜一猜吧,好吗?只随口一猜……”
微微带着笑意的话语里,透出哀伤与不可言说的苦痛。方盈昭长长一叹,轻声道:“凭空哪能猜得到,给些提示。”
“与方卓有关。”柏舟道。
如此一说,方盈昭便知道了,“是酆砚。”
柏舟无奈一笑,“只要说了方卓,殿下定能猜到。”
“他回来了?”方盈昭轻轻挣开他,“为了方卓?”
柏舟点点头,“可怜酆砚都一把年纪了,孤身一人躲避追捕,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潜回京城,命都丢了半条。”
方盈昭问他:“被谁抓住的?”
柏舟道:“刚进城门,就被巡防的禁军抓住了,我恰好经过那里。他求我向方盛捎句话……他想用毒箭的解药换方卓一命。”
想起白天时方盛的模样,方盈昭一叹,“可惜,他来得太晚。”
“他太老了,走不快……”柏舟似是有些同情他,“方卓定将他留在了远离京城的安全之所,他执意回来帮他,却还是晚了。”
“话,替他捎到了么?”方盈昭又问。
柏舟轻轻摇头,“我也是来见殿下之前才听说,方统领本将人押入了大理寺狱,要同方卓一起受审,不等兆雷问出什么,游亦钦便奉皇命将他提走了,却没再将人送回去。说是还没到宫门口,酆砚反悔了要逃走,自己绊了一跤,一头扎在地上摔死了。”
方盈昭冷笑一声,“这谎话未免太过拙劣,他若想逃,便不会千里迢迢自投罗网,这一路还不够他反悔?”
酆砚跑回京城,一定吓了方盛一跳。倘若将解药一事宣扬出去,叫世人皆知毒箭不是出自方盈昭之手,他还要再思量新花招,一来二去,恐生变故。这样一来,料想连方卓也不会同意。
方盛的伤已然药石罔效,解药无用,不如尽快除了酆砚。
柏舟停了片刻,继续说道:“明日,方卓在刑场斩首示众,与他一同上路的,有先前留在晋王府的奴仆家丁六十八人,还有他的侧室兆惜君。”
“黄泉路上,倒不寂寞,”方盈昭缓缓道,“临了,方盛还是遂了他的心意,让他与严念最后再见一面。”
“明日我会去看着严念,不让她做傻事。”柏舟道。
方盈昭安然一笑,“她不会的,不过你去吧,替我送方卓最后一程,算是谢他曾替我挡了与严念的婚事。”
严恪年已经死了,等到处理完酆砚和方卓,下一个,便轮到方盈昭了。
方盛只有宁儿这一个儿子,驾崩之后,皇位必然落到他的头上。方晏宁如今还不满六岁,纵使有姜宗俭、古惟敬等人辅佐,也不可能坐稳皇位。方盛要在死前,替他将一切危险摘除,其中最碍眼的,非方盈昭莫属。
方盈昭刚被幽禁,便有朝臣为他请命,再加上遂安军立了大功,方盛容不下他。哪怕方卓没有将这份大礼送到手上,方盛一样会揪出别的错处惩治他,只是现在更便利些罢了。
“你方才说,我猜出那人是谁,便将你们的谋划告诉我。”方盈昭从床榻上起身,披了件外袍。
柏舟擡眼望着他,默然不语。
“除你之外,还有谁?”他问道,“陆安?严念?”
“没有严念。严帅一生为国,鞠躬尽瘁,我怎能让严家后人背上骂名,”柏舟轻叹一声,还是说了出来,“除我之外,还有陆安和方统领。杜寻也知道此事,他负责在起事时从内卫手中护住殿下。”
方盈昭终于皱起眉来,“堂兄?他怎会……”
那日来探望过他之后,方思昂回家不久,国公夫人便病逝了。听闻后事办得极简单,她卧病多年,走得不算突然,儿孙守陵七日便下葬了。
柏舟找到方思昂时,他看上去并不十分悲恸,如平日一般谦和有礼,只是对什么都带上了一丝漠然,就连听到柏舟想要兴兵造反,都毫无惊诧之色。
他告诉柏舟,先帝留有密旨,日后方盈昭若遇杀身之祸,京城二十万禁军,尽归其麾下。
柏舟听后并不意外,他知道先帝不会留下这个最宠爱的幼弟不管便撒手人寰,方盈暄一定留了后手。只是他以为这后手是遂安军,严帅从前也这样觉得。后来遂安军一半人马折损在突厥战场,方盈昭又执意让出兵权,柏舟便知道,不是遂安军。
先帝几次三番试探也好,逼迫也罢,都不能让他心甘情愿接过皇位,最后方盈暄为他留下的,一定是他无法推拒的。
方盈昭无奈一笑,“皇兄可真是心宽,将这抄家杀头的差事交给旁人,我要保命只能指望堂兄的良心,连个凭据都没有。”
“正是因为方统领信得过,先帝才有此嘱托。”柏舟道。
方思昂是个老实人,老实人竟会轻易答应这样的谋逆之举,方盈昭是意外的。但是细细想来,也许,方思昂答应得并不轻易。这是先帝的托付,是皇命,他在允诺时,必定是极郑重的。
方盈昭对着虚空无声地叹了口气,立于窗前。月光下,悲风漫卷,草木萧瑟,短短三四月光景,已无半分从前模样。
“我不答应,”他望着夜色,平静道,“你们若真谋反,我便自裁于此。你该知道,我若想死,没人拦得住。”
柏舟上前,距他两步之遥又停下。他看出他说的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劝他。柏舟不愿告知他此事,便是想到他会如此反应,他从来拿他的殿下没有办法。
方盈昭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柏舟,已经死去太多人了,我们出征西突厥,夺回边境十三城,千里迢迢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一日?想想严帅,想想你父亲段景同,想想战场上千千万万将士,难道他们的死,只是在为我保命铺路?”
柏舟紧紧皱着眉头,国家大义四个字重重压在他的背上,让他透不过气来。方盈昭口中从未有过家国,也从未提过对大周的忠贞,可他知道,这些都在殿下心里。
“我当然不想死,谁不想活下去?我还想……”方盈昭略停了停,眸中漾起水光,还是说了下去,“我还想同你游历大江南北,去戈壁上拜访许半山,去朔雪山庄看望玄醴……我还没有履行对严帅的承诺,亲眼看着春盎和展英成婚。”
柏舟默默望着他,他终于走上前去,擡起手臂来,紧紧拥住对方,“柏舟,死去的人太多了。战乱让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变成流民,又落草为寇,再被朝廷镇压……我不怕背负罪孽,可我……”
他的声音沙哑起来,把脸埋进柏舟的衣襟里。柏舟抱着他,轻抚着他脑后的头发,“我知道,殿下,我都知道。”
静静待了良久,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京城多繁华啊,平康大街上每日好吃的好玩的数都数不尽。方卓谋反之前,咱们几乎从不宵禁,舞坊乐坊通宵达旦,徐老伯独自一人也敢将酒肆开至深夜……你为我造了一条上元时的集市,百姓们也敢来蹭吃蹭喝……”说到这里,他轻轻笑起来,“我想,一直能够这样……早晚有一日,所有人都能吃饱穿暖,世上再无战火,大家平平安安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