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后路

第239章后路

第二百三十九章

温从映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他已多年未唤过她“阿映”。

初相识时他们还小，只在宫宴上匆匆一瞥，未及称呼，后来他唤她“温小姐”。成婚之后，她是他的“王妃”，他登基后，她成了“皇后”。

只那一次，成婚第三日归宁时，他听到她母亲唤了声“阿映”。那时他望了望她，对这样柔软的称呼有些好奇。

回府下马车时，她不慎踩到裙裾，踉跄一下。他稳稳扶住她，低声道，阿映，当心。

带着温柔的打趣和缱绻。

原来他也没有忘记。

“阿娘……”方晏宁见她难过，懵懂地擡起小手擦擦她的脸颊。

方盛微微带着笑，用衣袖替她拭掉眼泪，开口道：“宁儿，要唤母后。”

方晏宁奶声奶气地应道：“知道了，父皇。”

温从映哀伤地看着他们，轻声道：“宁儿这样乖，你舍得么？”

方盛不语，用右臂将两人揽进怀里。

冬日来临之前，他还是去了趟云容殿。

天已经极凉，他裹了沉重的大氅，有些站立不稳，秦朗在旁扶着他，充当拐杖。

刚走到院门口，笑声便从里面漾出来，扑了他满头满脸。他默立片刻，将游亦钦打发走，只带着秦朗推门进去。

因着无人打理，云容殿内的林木凋零，草叶疯长，此时全部现出一副枯败之相，干黄一片。

方盈昭就坐在枯萎的秋海棠旁边，任由侍女将他的长发挽在手中，编成奇形怪状的样式。

书童蹲在二人身侧煮茶，时不时擡头点评几句，侍女不知说了什么，两人一同大笑起来，方盈昭便也跟着笑。

几步之外，杜寻从梯子上爬下来，将满怀的合欢果散在地上，说道：“殿下，合欢果有毒，不能吃。”

方盈昭似是白了他一眼，声音有些低，听不清说了句什么，侍女和书童又笑起来，杜寻便将合欢果尽数捡起来，入了内室。

在门口站得有些久了，秦朗低声唤方盛回神：“陛下……”

方盛略直了直腰背，向前走去。

为方盈昭梳发的侍女先看到他，一惊之下松了手中长发，北风拂过，那把黑发柔顺地回到主人肩头，发梢微翘。

方盈昭向这边望了一眼，从竹椅上起身，方盛无趣地摆摆手，“免礼。”

他只有一只手可以动弹，摆手就要放开秦朗，秦朗小心翼翼地接着他，生怕他倒下去。

他的腰背佝偻，面色萎黄，眼眶深深凹陷，远看几乎是个形容枯槁的老人了。若不是秦朗陪着，方盈昭一眼认不出他。纵使全然不懂医理，方盈昭也看得出，他已然是强弩之末，根本活不过这个冬天，不知哪阵冷风吹过去，他便能送了性命。

想到方卓也在狱中茍延残喘，方盈暄的两个儿子都不得善终，他忽然升起一丝悲戚，擡手指了指自己才刚离开的座位，“这里暖和。”

清茶还在炭火炉上冒着热气，那处看起来就暖融融的，秦朗连忙将皇帝扶过去。

待到他终于坐定，一众闲杂人等识趣地退下，只剩了叔侄二人，方盛终于开口道：“小皇叔在此，倒很悠闲自在。”

方盈昭淡淡道：“苦中作乐罢了。累他们在此陪我，心中不忍，总要哄他们笑一笑。”

“若我带你一同上路，会怨我么？”方盛问道。

“当然，”方盈昭垂眸望向他，“不仅会怨，还会在临死前贴出告示，掘你祖坟者，悬赏千金。”

方盛愣了一瞬，边摇头边道：“小皇叔，若能倒退十年，我一定好好待你，好听你多讲些笑话来解闷。”

方盈昭挑挑眉，自己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没同你说笑，我当真的。”

方盛只觉又无奈又好笑，“你我难不成还有两座祖坟？都在皇陵里埋着呢。”

方盈昭稍稍牵动嘴角，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我已十分不孝，不差这一桩。”

方盛静坐片刻，忽然道：“还未谢你接回安乐尸骨。”

方盈昭神情微敛，“她……葬在何处？”

“母亲不忍将她葬得太远，在京郊十里亭后为她修了座墓，还未完工……说起来，还是托了你的福，”方盛擡眼看向他，“若不是为你请命害了风寒不能下床，齐慎征定要上奏反对此事，又要惹母亲伤心一场。”

战事方平，流民四起，国家钱粮紧缺。且安乐并非未嫁的公主，在京郊为她修墓，不合礼法。

只是……她还能够葬在哪儿呢？

路远迢迢，魂归故里，总要有个安身之地。

“齐慎征不会如此不通情理，”方盈昭轻声道，“他也有女儿，他会明白。”

“但愿吧……”方盛的神情有些低落。

话说到这里，他已然疲乏至极，萎靡不振地靠在椅背上。秦朗远远瞧见这边止了话头，轻手轻脚走过来，躬身到方盛身边，“陛下……”

方盛点点头，“回吧。”

望着二人出了云容殿，春盎和陈瑜走出来，方才的欢欣在脸上消失殆尽。

“他来做什么？”春盎问道，语气有些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