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暗箭
第230章暗箭
第二百三十章
方盛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口渴得厉害,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马上有人把水喂到口中。他觉得自己缓过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被挪到了凉亭中,身边围了一群人。
见他醒了,周围的人跪了一地,他便看到了立在一旁的方盈昭。
对方身着甲胄,手里拎着头盔和长弓,脸侧垂下一缕碎发,带着满身风尘和伤痕,沉着脸望着他,毫无关切之意。
方盛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麻痹了,方思昂上前扶起他,“陛下,咱们胜了,方卓已被擒住,是否将他押解回京?”
见周围情形,他已经猜到这一战的结果,却涌不上丝毫喜悦之情。他无力地点点头,“打胜了,你们怎么都阴着脸?”又擡头看向方盈昭,“小皇叔,数月不见,倒稳重了不少。”
方盈昭这才上前,单膝跪地朝他行礼,仍是不吭声。
方盛终于觉得哪里不对,问方思昂道:“到底怎么了?”
方思昂低声回道:“陛下,箭上有毒,医官只能先将伤口包扎起来,待回京之后再想办法……另外,射伤陛下的羽箭……那羽箭……”
见他吞吞吐吐,方盈昭开口道:“堂兄,我来说吧。”
方盛忽然升起不详的预感,皱眉看着他。
“那支羽箭的箭头为玄铁制成,箭杆上刻着遂安军的徽记,”他平静道,“但这支箭绝不是我们射的,遂安军主力当时正与方卓缠斗,陛下中箭的位置在遂安西北方四十里处,那里没有我们的人,这是嫁祸。”
方盛定定看着他,中毒和堕马的伤势让他的思绪混沌,许久之后,他才虚弱地问道:“淮南王,你说无人在朕附近……遂安军有几万人,谁能担保,他们无一人有异心?”
方盈昭淡淡道:“我能。”
方盛忽然笑了,慢慢一下一下点着头,“你能……好,好,好。”
方盈昭明知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一定会怀疑遂安军,还是动了气,不等皇帝发话,自己从地上站起来,直直看着他,“若我要谋逆,只需慢些回援,让方卓攻入城中……”
“殿下!”方思昂痛心疾首地打断他。
方盈昭不再言语。他说他可以为遂安军担保,并非意气用事,并肩作战数月,他相信他们的忠诚。那支暗箭一定是方卓安排的,无论这一战是胜是负,让方盛对他起疑,都对方卓没有坏处。
方盈暄驾崩前后,他与方盛略略缓和的关系早已恢复原状,甚至变得更糟。严恪年战死之后,遂安军完全听命于他,他又执意先攻封州,这让方盛越来越忌惮他。在石旸见过赵谦后,方盛再无诏书送来,他已想到了今日。
“淮南王,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尽管说,”方盛道,“堂叔,你不必拦着,让他说。”
事已至此,无论据理力争或是跪地求饶都改变不了方盛的想法,方盈昭默然片刻,道:“陛下中箭时,段庭舟、严念与冀州兵马同在北面作战,医官为陛下包扎完毕,他们才率部下才赶到此处。”
跪在旁边的冀州守军都统立刻开口道:“末将愿为段将军和严将军作保!”
方盛面色阴郁,瞟了他一眼,又问方盈昭道:“还有吗?”
方盈昭将头盔和长弓放在地上,从怀中取出虎符,方思昂上前接过。之后他便立在原地,一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模样,不再为自己辩解。
方盛太熟悉他这副模样了,看上一眼便心头火起,也懒得问他索要帅印,对方思昂道:“将方卓押入大理寺狱,严加看守。叛军校尉以上格杀,其余人等愿降者发配肃山采石场,不愿降者就地格杀。”
方思昂低低应了。
方盛似是累极了,嘴唇上血色全无,缓了缓才又说道:“将淮南王禁足于云容殿,其麾下兵马带回东大营看管,无诏不得外出。”
“……是。”方思昂心下稍稍一松。东大营便是禁军平日驻扎之地,方盛这是将人全都交给了他,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方盛知道他不会苛待他们。
严念本在人堆里默默跪着,她当然不信方盈昭谋逆,也不信遂安军中有人对皇帝放暗箭。连她都看得出来,这是方卓拙劣的嫁祸,她不信皇帝看不出来,但他却真的要处置方盈昭和遂安军。
眼见有禁军上前要带走方盈昭,她从地上站起来,高声道:“等等!我也是遂安军的人,要抓连我一起抓!”
“严念,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不待方盛开口,方盈昭肃然道,“安葬严帅的骨灰,照看好徒弟,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从未如此严肃喊过她的名字,严念握紧拳头,不让自己再出声。
在楼兰与突厥都答应过他的事情,她当然记得——一切以她的安全为先,还要听他的话。此次围剿叛军,柳阳阿锐跟着柏舟,方晏齐则跟着她,他们都是安全的,不会被抓。她知道他是让她照看好齐儿。
被带走前,方盈昭的目光扫过柏舟,微微一顿,最终落在方盛的脸上,他轻声道:“安乐的尸骨已收殓在棺中,另一具是她的贴身侍女阿碧。乳母汪含臻的尸体被我藏在城西乱葬岗,在东首的大槐树下面,面朝北面的无字碑下便是。”
方盛扭过头不看他,半晌才道:“知道了。”
柏舟始终跪在一旁,默默望着方盈昭,待到人走远了,方盛也被擡走,他起身,上前捡起地上的头盔和长弓。
这弓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只是军营里寻常的兵器,临出征前,方盈昭随手在兵器架上拿的,与他的匕首比起来,过于简朴了。可就是这把弓,与他一同经历了大小无数战役,那次跌落望楼之后也被人捡了送回来,想丢都丢不掉。
柏舟轻抚着弓上的血痕,这是他一次次引弓时留下的,仿佛还带着他的温度。
严念又难过又愤怒,冲到柏舟面前低声吼道:“他不可能杀皇帝,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连帅印都给我了,到手的军权都不要,他怎么可能造反?”
柏舟握着手中长弓默然片刻,擡眼看她,“方盛也许信了,也许没有。这是方卓送他的大礼,将殿下的生杀之权送到了他的手上,他一定会收下。”
严念的眼中盈着泪水,“那现在怎么办?”
想要在战场上找出那名射毒箭的弓手,根本不可能,只要没在当时摁住弓手,这件事便是死无对证。
柏舟略一思量,道:“我们去求一求庄太后,她原本便与殿下亲近,何况殿下千里迢迢带回了安乐公主的尸骨,她一定会帮忙。”
二人带兵回了东三营,安顿好麾下将士便连夜入城,谁知被拦在了城门外。因为叛军来袭,京城已经实行宵禁两月有余,他们奔波在外,此时才知晓此事。
连王府都回不去,柏舟将严念劝回东三营,让她看好方晏齐,自己去了东大营。
方思昂还未归来,想是被绊在了方盛身边。此时东大营乱糟糟一片,刚剿灭叛军归来的禁军与遂安军混在一处,围着火堆谈天烤肉,一时无人管束,互相也并无敌意。
柏舟暂且放下心来,回了东三营,春盎和陈瑜正在营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他。他们两人一直在营地里与辎重营待在一处,没有刺杀的嫌疑,未被带走。
春盎见到柏舟之后大哭起来,“念念说殿下被抓走了,怎么能这样,我们不是好不容易打赢了吗……”
柏舟默然立在夜风中,无话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