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沼泽

第213章沼泽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方盈昭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仰面躺着，身体浸泡在温软潮湿的沼泽地里，大部分都被淹没了，只剩脸和胸膛还露在沼液外面，让他得以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也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沼泽中升起的瘴气使他头脑昏沉，他甚至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动了一下，想要站起来，沼液缓慢地淹没了他的胸口。他忽然明白此时不能乱动，一动就会沉下去，便又仰面躺好。

目之所及全是黑漆漆的林木，有动物的尸体漂浮在身边，散发着浓烈的恶臭。他本能地擡起手来，将那具扑满苍蝇和蛆虫的躯体推开，之后懵懂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手还在。

他把手擡在眼前发呆，一时没有理解自己的处境，因为失去了平衡，身体斜斜向下沉去。

一片寂静里，忽然有人发出了声响，他听见熟悉的嗓音在呼唤着什么。

“殿下——别动！我去接你，千万别动——”

声音急切又带着几分温柔，是柏舟。

柏舟……

方盈昭忽然清醒过来。

自己没有摔死，柏舟也没有，他们都还活着！

喜悦后知后觉地盈满心窍，他忍不住擡头去看柏舟，身子更快地陷入沼液下的淤泥。

柏舟划着个简陋的筏子，距离他还有三四丈远，见状凌空跃起，落在他身侧一把拉住他，却因无处着力，与他一同向下陷落。

方盈昭来不及说话，自己把手臂伸出淤泥，抱着柏舟的腰借力，努力把身体挣出来。柏舟抱住他，拼尽全力翻身脱离淤泥，跃回筏子上。

“这下是真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方盈昭轻轻笑道。

他的嗓音被瘴气熏得沙哑，整个人都脱了力，努力撑着身体坐在木筏上，一身淤泥，面色苍白，狼狈不堪。

柏舟背对着月光，神情隐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他立在一旁默默看着方盈昭，半晌，俯身抱紧了他。

“我以为殿下不会做这种傻事。”他的声音很低。

方盈昭把脸埋进他的衣襟。

他已经卸去甲胄，只着单衣，左胸有一大片血迹，体温穿过薄薄的布料透出来，很温暖。

“我看到有人掉下来……”他轻轻说着，“我……看到那是殿下……我以为你死了。”

方盈昭低低笑起来，“所以你做了这筏子，原本是要去捞我的尸体。”

柏舟的手臂微微颤抖，拥住他的力量骤然收紧，仿佛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一般。方盈昭有些痛，但还是放松身体任他抱着，木筏漂在月色下的沼泽里，周围瘴气弥漫。

在最黑暗的噩梦里，他曾梦见过柏舟跌下城墙粉身碎骨。他就站在旁边望着，发出无声的哭喊，无论如何也拼凑不起对方支离破碎的身体。

可是这一次，他竟然找到了他，他们都还活着。

他从未如此感激过上苍的眷顾。

许久，柏舟终于放开他，边查看他身上的擦伤边问道：“上面战况如何？舒尔木破城时我便掉下来了，没来得及听到殿下那边的战报。”

方盈昭静了一瞬，将目光投到岸边，道：“为了找你，我的骨头都摔断了，你不该先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么？”

柏舟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双手按过他的胸腔与肋下，又捏遍了他的手脚，才开口道：“殿下的骨头好得很。”

柏舟是被打落崖下的。

正如先前柳阳和阿锐向士兵打听到的消息所说，他在东城门外发现了西突厥的大阏氏阿依柯，一路跟踪他们到断崖附近才动起手来。

护送阿依柯的四人武艺高强、身法诡异，起先柏舟与他们战了个平手，僵持片刻后觉察出对方的出招习惯，勉力刺死其中两人，身边亲兵尽数被杀。

其余两人明白再拖下去更不是敌手，若是大队兵马围上来之后便再难脱逃，竟抛下阿依柯逃走了。

阿依柯眼见自己被彻底舍弃，不愿被俘受辱，毫不犹豫跳下断崖。

阿史那炎的四子中，唯有长子博鲁为阿依柯亲生。其余三子均在城中，破城之后便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而博鲁行踪不明。待阿史那炎败于严恪年之手，博鲁极有可能自立为新汗王。

到那时，边境十三城还要从他手里讨回来，若是博鲁得知自己的母亲下落不明，以为被他们藏匿起来，便又是一番波折。

阿依柯可以死，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柏舟明白其中利害，立刻飞身去拦，却晚了一步，在崖边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两名突厥高手悄然折返，趁他分神之际，将他打落崖下。

“阿依柯还活着吗？”方盈昭问道。

“没摔死，不过腿断了，现在在那边的山洞里休息，”柏舟划着筏子，擡手指了个方向，“她说这片沼泽名为阿巴齐，会庇佑善良之人不被深渊吞噬。”

“这名字倒有趣。”方盈昭轻笑了一下。

阿巴齐在突厥语中，是妖怪的意思。

他的神情几乎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只是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虚弱。柏舟犹豫半刻，还是开口问道：“殿下怎会……玄醴也没拦住殿下么？”

方盈昭得意一笑，“玄醴是站在我这边的，还是她送我下来的呢。”

柏舟哑然：“她……”

“她送我到半路，现在大概回去了。”方盈昭若无其事地玩笑道。

柏舟蹙起眉头，郑重唤道：“殿下！”